盛年的帝后、恩爱无间的结发夫妻,外无兵燹、内无饥荒,河清海晏的率土普天,俱是他们纵情肆意的红尘人间。
只是当局者迷,并不以为此等流水一般的闲日值得特意着墨。
马儿跑了大半日, 先农坛中皇帝的亲耕田里正是一片丰收过后的禾秆,望去仍不失井然。皇帝翻身下地, 松了缰绳,任由两匹马觅食休憩, 一只手又被仪贞拉了去:“这个踏着好软和!”
一路随风驰骋,皇帝最后那点儿别扭也烟消云散了,跟着她一块儿踩了两脚,忍不住笑起来:“这东西用途广得很,真正农家看作宝贝一样,别让人瞧见咱们这样糟蹋。”
仪贞一咋舌,忙走了下来,红着脸念叨“不知者不怪”,而后回过味来:“这是陛下你的籍田么…”
皇帝来不及作答,就遥遥听见回首处有人尖声呼喝:“何人大胆!”
散布四周的内侍亲军立时聚了过来,皇帝摆了摆手,端看来人反应。
但见那人疾驰飞奔,袍袖猎猎如鹤舞,一只手直向皇帝这边指着犹如鹤首,轻盈而滑稽,滑稽又飘逸。
等看清彼此的形容后,舞鹤兀地折了脚,行云流水般跪倒在地,叩呼:“不知圣驾降临,陛下恕罪!”
皇帝亦有点啼笑皆非,摆了摆手:“咱们偶然路过此地,并非专程来祭拜神农,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那守土官员连连答是,又带着点儿企盼地毕恭毕敬询问是否在斋宫驻跸。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皇帝又正色勉励了他几句,着人牵了马回来,这便返去。
将进太极门时,一场急雨毫无预兆地打了下来,亲军们奏请皇帝可要驻马避雨,皇帝一夹马肚,声音已领先而去:“你们自便吧!”
仪贞见状不甘落后,忙一扯缰绳,紧随其后:“可要比一比?”话音刚落,重重宫室赫然矗立眼前,自己便忍俊不禁:“罢了,真真是骐骥一跃的路程。”
皇帝虚握着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竟没笑话她,顺着道:“自然是你赢了。”
善解人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反而有两分调侃的意思。仪贞乜他一眼,自己从马背上跳下地,颇有自知之明:“少来哄我。我荒废骑术太久了,随便跑跑解闷儿还使得,岂敢班门弄斧呢?”
“好好好,我不吹捧你,你也别再奉承我。”皇帝终是失笑,牵了她的手,沿着丹陛往殿中走去:“这天色让我想起杀王遥那天,你也是这般骑着马闯来的,我那会儿浑浑噩噩,吃了一惊,倒觉得精神了些。”
仪贞跟着回想片刻,皱眉道:“我不记得天色如何,只觉得两腿根磨得生疼,差点儿起茧子了。”
彼时生死存亡在前,刀光剑影竟不觉惊心,而今时过境迁,亦无从重临其境,咂摸一回,不过归结为一句“老来谈资”。
一层秋雨一层凉,二人从浴房出来,宫人已在惯常起居的梢间内生起了炭盆。仪贞躺在椅上,慧慧替她梳通了披散的长发,半新不旧的绸子包起来一点点轻轻拭干,再抹上润泽的香露,水红丝绦松松地挽起来。
皇帝却不要人在他头上摆弄,自己拧干了滴水,束好发髻,坐在近旁摆棋局。
仪贞看他一眼,收拾完后便叫慧慧她们下去,自己来到皇帝面前:“我来给你擦擦吧,如今凉起来了,再这般当心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