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好似坠在襟前的一块儿赤金,既沁凉又沉重,扯着她的脖颈和眼皮儿,齐齐要往下栽倒。
“娘娘。”慧慧捧着一碗水点心,走过来悄声道:“夫人们也有许多撑不住了的,且用两口意思意思,咱们上后头歇着去。”
仪贞全没听见她说话,而是被忽然大放的炮仗声震醒了,朦朦胧胧间还明白这是旧岁已辞、新春已至的动静,也吃不下什么水点心了,摇晃着站起身来,便被慧慧扶着去补眠。
她实在是醉深了,给她摘冠更衣、擦脸脱鞋时一概不为所动,酡红的脸颊埋在滑溜溜的水红绫被面儿上,意图汲取一丝凉快。
虽然不哭不闹,算得酒品好了,但这么固执地扭着身子,也确实给伺候的人添难。慧慧珊珊折腾得筋疲力尽,总算囫囵把被子给她盖上了,又放好帐幔,先将就这一晚。
明儿个是元日正旦,即便前朝免了地方番邦朝贺多年,毕竟后宫里进了新人,礼不可废,慧慧与珊珊商量,明日还是按时辰请娘娘起身。
二人就在屏风外头的榻上躺会儿,方便夜里需要照顾仪贞,哪知正经话头才住,闭口便都睡着了。
后来居然是被皇帝到来吵醒的。慧慧珊珊慌忙行礼支应,却被皇帝一摆手,挥退下去。
慧慧念及内间茶点热水等物一应俱全,不再多啰唣,拉着珊珊一齐出去了。
皇帝绕过屏风,内间只留了一盏小灯,被他带来的一股风扰得飘忽不定。借着这微弱的光看过去,床上睡着的人居然很安生。
他不假思索地走过去,撩开床帐子,隐约的酒香袭来,好似被他揭开盖儿的是一碗酒酿圆子。
不禁失笑,紧绷着的心弦便难以复原了。他犹疑着伸出手,鬼使神差一般,内里并不明白自己将要做什么,片刻,那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脸颊。
好烫。仿佛粘着细细的碎发,倒是干燥的。
他似是醒悟过来——有一回,他做过差不多的事儿,是为了瞧她有没有流眼泪。
是听说俞都给事中的女儿病亡了那一回。说来说去,跟这回一样,罪魁祸首仍旧是她那亲亲二哥哥。
她没有哭,大抵是被迫在宫里见证了这么多年,知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上一次,至少她还问他为什么,甚至对着他表明决心。
如今不同了,她终于看清了吧,他原是无用之人。
他同安婕妤玩了半宿赶围棋,输多赢少——不用他刻意算计,这种全凭运气的玩意儿,他从来没有胜券。
正如经营了这么多年,不管拉拢来了谁,终究要被他的无用所辜负。
他放任满心颓丧阴郁在这幽暗一室里恶毒滋长,横竖等到天明,他还是会为自己的不甘抵死相搏。
“唔…”陷在遍床绫罗里的人被勾紧了发丝,吃痛着半睡半醒,顾不上别的,皱起眉头手脚并用往床外爬。
“怎么了?”皇帝不明就里,只知起身拦她,两条胳膊将人架住,怕她摔下地,一面问她到底要什么。
“哇!”这下不用问了,只听洪波涌起,飞流直下,顷刻间一地雪浪,气味简直妙不可言。
至于直面惊涛的皇帝,自然不能幸免,整个前襟连带两条袖子全都领略过了何为气势恢宏。
皇帝脑海中一片白茫茫,僵立了许久,才发觉自己这些年对王遥的极恨,原来如此狭隘,竟始终没能叫他长进半分,来泰然面对此时此刻的忽生变故。
“手疼…”直吐胸怀过的仪贞还被迫维持着近于倒栽葱的姿势,赶紧抽回手来,远离危险。又懒散地在被面上滚了半圈,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陛、陛下?”仪贞谄笑着抬起眼皮,简直不愿面对眼前人比墨汁子还黑三分的脸色,和莫名亮津津一片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