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省得找话题了。隔岸灯火辉煌,街道上空漂浮着流光溢彩的热带气息,转头又能看到不远处高级邮轮二层的衣香鬓影。早川趴在船舷上,整个人的重量压着栏杆,晚风拂面,把刚睡醒的脑子一点点吹得清明,觉得宣传板诚不我欺,这地方夜景的确好看。
拍摄进行到一半,幸村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于是请早川帮自己端着相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可以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然而他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条件反射接下了。手机有一点漏音,那端小女孩的声音软糯娇俏,要哥哥给她带礼物,又搞不懂什么礼物比较好,想来想去,最后说反正哥哥自己决定吧,如果不满意,到时候我再生气。
早川听着都想笑。心道不愧是幸村精市的妹妹,小小年纪,说话做事比她哥更加不容置疑。又想起幸村之前说,这个小姑娘第一天上学,同桌男生上课一个劲儿偷瞄她,她坐立难安,下课就找到老师,请老师给她换座位,借口是个头矮,坐后面看不清黑板。“不过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时幸村笑得很开心,“我告诉她,下次这人再盯着你看,你就踹他。”
也不知道那个男生现在过得如何,下半身还好不好。早川无所事事,用眼神询问幸村能不能看他拍照的照片。幸村点点头,她打开相册,从后往前翻,前几张是夜景,中间闪过几个游客的脸,再往后,画面变成了船舱内部。吧台、沙发、插着干花的红酒瓶,色调很漂亮,像文艺电影,她再一翻,看到了自己。
照片是对着窗户拍的。窗玻璃上映出幸村的身影,画面左下角,是热气散尽的巧克力,画面右下角,她趴在桌上睡觉,头发遮住了脸庞,垂到手臂上,镀着一层月光。
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早川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抬头看幸村,却发现他也在看她:目光沉静、专注,瞥见那张照片,朝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样?”他哄完妹妹睡觉,很快挂了电话,“要不要给你拍一张?”
放在平时,这又是一道选择题:应该同意,因为这本身是个相当暧昧的邀请;不该同意,因为她还穿着干活的衣服,灰头土脸,拍出来只能给自己添堵。然而幸村还在看她——早川不合时宜地想,这人睫毛好长——看得她心中顾虑轰然坍塌,转念自问,说到底,有什么可紧张的?灰头土脸,她不也站在这儿吗?他自己要拍,她还怕累着他不成?
她问幸村要拿什么做背景,幸村说你随便站,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找角度。于是她走远几步,趴在船舷上,又觉得这样看起来很没精神,只好直起身子,拿手支着下巴——会不会太做作?放下手,脸朝他转过去一半——眼睛往哪里看,要不要笑?
幸村半张脸藏在相机后面,她知道他在通过取景器看她。似乎某一时刻,她全部的心思和秘密,就要在那个重炮似的镜头下面无所遁形。被打量的感觉让早川喉咙发紧,强行平复的心境,此刻又翻涌起来。“话说,”她到底没忍住叫了他,“你能不能稍微专业一点啊?”
“专业一点?”幸村玩味着她的用词。
“那些摄影师不都会给动作指导的吗?下巴收一点,笑一下,身体侧过来,腿伸出去什么的。”扭头说话太累,她干脆转过身,先前摆好的姿势全线崩塌。
然而非专业摄影师偏偏在此时按下快门。早川有心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咔擦一声,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原地,忘记了自己应该摆出的动作,也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笑。
数码相机的好处在于,不用等到冲洗,拍完就能公开处刑。幸村叫她过去看,她完全没有期待,也懒得挪动,结果他自己走过来,把屏幕举到她眼前:“不是挺好的吗,动作也很自然。”
她叹了口气,别开头不想看:“你自己拍的,你当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