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文你疯了!”
我没疯,快让她吓疯了。
我拍开浴盆边沿的水,“刚上了药,这能着水吗?”
她说换衣裳的时候就蹭没了,平日都这么洗的。
“就因为老是这样才一直好不了,在热水里泡着,明天起来别想穿鞋下地了。好了叫我,重新料理一下。”
“知道了。”她垂下睫毛,低头看水,“你先出去。”
原本是要出去的,浴房里又湿又热,香气四散,一刻也不想多待。可非让我走,我就不能走了。
我背过身,理顺她的浴帘,“咱们说会话,你没精神,睡过去了可怎么好?”
江依是相当柔软的人,柔软却不和顺,有时抱一抱就能得一个好心情,玉模样的安神香。我家入冬之后刮寒风下大雪,不是每天都下,偶尔遇上厉害的大风天,屋外能冻死人。大人给孩子们做棉袄,棉花籽挑出来,拔干净棉絮毛放碗里,棉花朵竖着撕开,碎成细条,柳絮一样满屋子飘雪花,再收拢起来压成窄面,棉絮裹在麻布里,两面缝合紧实,小小的棉袄鼓鼓胀胀蓬起来,穿上臃肿暖和,滚在雪堆里都觉不着冷。
孩童顽劣,不爱听话,跟一块玩的小孩互相追打,好不容易盼到的新棉袄裂开一道口子,大团白花从裂口里吐出来,稀稀拉拉滚在雪里打湿,捞起来再看,落水的狗毛一样贴在一块,手冻得通红,掌心攥着几道沾着雪水泥汤的湿棉花。
“水凉吗,我去舀点热水。”
“不用,还热着,就快好了。”
我把木台阶拽过来当凳子,支了两个架子,坐在她旁边守着,边说话边把衣裳洗了。
屋里热得分不清水和雾气,江凭月沉在水中,长发浮在水面,莲花一般,她人是莲花,头发就是莲叶。现在耳朵尖也红了,脸也红了,几缕头发贴紧脸侧,头发上还有一堆没洗干净的梅香浮沫。
“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不喜欢我在你身前跪着啊。”
她耳朵一动,眉目流转,看向我的那双眼里浸满浓浓水色,竟像哭过一样。
我转着盆里的水,“小桃信一来,突然装都不装,闭门抄书的借口也不想用了,之前送她去见失散的亲人,曾祖母高寿啊,一屋子人十分康健。我记性不好,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她归家那天,晨起还是早上,你叮嘱我的都是些什么话,分明是故意透露,不忍将我蒙在鼓里。可见你知道的事情里……这是我猜的,她应当早亡。不但如此还能知道确切的时段,只是具而细之有些出入,那天你看了信,她好好活着还能说话写字,你就以为出了岔子,一时方寸大乱。”
江依很沉静,跟那桶冒着热气的清水一样,她仰着头梳了梳头发,“怎么猜的?”
“刻本,让我抄书,纸本形制都对不上,越写越不对劲,故意漏写,结果你一来,看都不看一眼就收走了。旁的就算了,你真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我字一般,不看就算了,但凡是你翻看查验都会仔细看全,你根本不是懈怠,是打定主意拿这些琐事拖住我。”
江依严谨治学,除非心不在焉,心思飞到房梁上,怎会对着个白本也要夸几句书法精进。
“你都知道。”
“才猜着的,早说,早点告诉我又没人怪你。”我把衣裳捞出来,再过一遍,搓洗沉浮四五遍,拎出来滴答水,从上往下攥,鼓胀的长条一点一点被拧成干瘪的模样,水哗啦啦跳进盆里,“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会窝在房中睡大觉,谁要习字,白费纸墨。”
“告诉你了,一样生气,还要和我绝交呢。”她笑了一下,“少冤枉我,咱们什么时候有过需要断绝的交情呢。”
我擦干手,拽过一条干净的单子,展开挡在她身前,非要让我信命,自己却不信,无非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