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就是在逃的人命犯,京城则是他潜逃之地。
冯家老仆这严格意义上来说,竟不是告御状,而是出首逃犯,非但无罪,简直有功!
事涉薛家,也算是涉及到了功臣之后,有司不敢擅专,便把事情报到了皇上手里。
偏偏皇上又是个最讲忠孝仁义之主,见冯家这老仆一片忠心赤胆,不由得赞道:
“法不外乎人情,虽则律法纲纪严明,但此等忠义情状亦不可不鉴,否则天下必以朕为无义之君。”
冯家老仆已经重伤,虽经御医调治,性命也在旦夕之间了,皇上于是便点了三法司会审,令急调金陵案卷到京。
这一下,实在打了贾雨村一个措手不及,他这边刚胡乱判了案子,那边京里就来人要调卷宗,他只略推脱几句,这边为首的竟就拿出了金牌令箭。
还不等他想要支吾的理由,那帮京城里来的使者竟是自己看准了卷宗,横抢了去了!
贾雨村这下可是真吓得魂飞魄散,他见冯家势孤,便倚仗强权胡乱判了此案,令薛家额外再多赔些银子过去。
他原想着冯家不过小门小户,有了这些银子日后也可衣食无忧,况且冯家只有冯渊一个主子,他一死,这些奴仆不过是散沙一片,早晚各自分了金银财物潜逃了去,既然本是逃奴身份,自然不敢出首,因此也不以为意。
哪里想到京里头又会有一个老仆,闹出这等情势来?
卷宗到了京城,这事情可就热闹了。
华严宫里,上皇盘膝坐在炕上,手执一串檀木佛珠,一边翻看面前的卷宗一边冷笑,又看向坐在下首的皇帝:
“你道是好笑不好笑,按卷宗记载,这薛蟠竟是已经被冤魂索命而死,敢情如今刑部大牢里头关着个鬼呐,这竟不是刑部,是钟馗天师府了!”
皇上觑着上皇神色,不动声色地开口:
“这贾化1亦是旧员起复,当初虽有些过失,却绝非无才之辈,判出这等糊涂案来,必有缘故。”
上皇神色不豫,旧员起复本是他的主意,皇上这些年登基以来,有意无意贬了不少他当日的爱臣后嗣去了,他心下多少有些不痛快,因此和皇上商量了这个主意,捡里面有可用的再行起复。
一来施恩于功臣后裔,二来也是填补空官,谁知道竟会选出贾化这等混账东西来!
他心思微动,手指点着桌面上的卷宗:“贾化,不要是贾家的亲眷吧?”
皇上摇头:“贾化祖籍胡州,与金陵贾氏并非同宗,不过荐他之人倒确实是荣国府的工部员外郎贾政。”
上皇早知道皇上面上看着老实,内里却是一万个心眼子,每句话都是斟酌之后说出,总要点他这个为父为君的几句,但今日是自己理亏,自然也不好发作,只能往案子里撒气:
“不是同族也是同党,差什么!”
略顿一顿,又去翻了翻有司送来的状纸,看着上面的字迹若有所思:
“焦大,焦大,这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是什么出身?”
皇上笑道:
“前日近奉给皇父的‘主子菜’尝了可好?就是他种出来的了,他原系宁国府贾代化老仆,前些年蒙主子恩典放了出来,还赏了银子,他便在城外辟了个园子,种了好些菜,如今京里头的‘主子瓜’‘主子菜’都是他那园子出的,味殊不恶,儿臣尝了还好,因此孝敬皇父、母后。”
上皇恍然,他当年主政之时,也见过贾代化身边跟着的人:“就是当年救主的焦大?怪道这等仗义,自己吃了亏,还要助他人讨公道。”
一面又摇摇头,无奈道:
“这算个什么呢?贾代化、贾代善当年哪个不是好的,谁知道子孙后代竟是如此,如今先人旧时遗风,居然只在老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