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潋滟, 水阁对面的戏台上剧目已唱至过半,往日这?样的好戏总会引得宾客们大肆叫好,投掷鲜花鲜果子?乃至金银布帛至台上。可今儿却奇了, 人们先是一阵埋头苦吃, 之后又?不住与邻座相互赞叹,尤其那热辣醇厚的胡辣汤,色如琥珀,一碗下肚,竟还有宾客意犹未尽, 对冯元惊叹道:“此等美味,真是平生?未见, 你家可是换了庖厨?”
竟没人分神去留意那唱腔清亮悠长的戏声。
冯元还未答话,另一人也凑上前来:“冯博士是从何处寻得此庖厨?手?艺实在高超, 日后吾家设宴,亦当延请。” 之后,又?有人还眯着眼在回味胡辣汤:“这?汤真是……起初不觉着有多好,吃下去了才发觉连碗都见了底, 可惜胡椒价贵,也唯有在冯家可尝到了。”
冯家如今虽落魄,但毕竟祖上曾是北燕皇族, 听闻唐末时期,冯家各处庄子?的地窖中共搜出上万斤胡椒,后全被黄巢的军队搜刮干净。不过毕竟是数百年的世家, 死而不僵, 冯家住在外城,平日里也不显奢华,但只?要来他家做客, 席上总有难得一见的鲍鱼海参、獾鹿牛羊、燕窝熊掌之流的珍稀食材,便又?能窥伺其家底之丰厚。
可惜冯家的庖厨手?艺不精,暴殄天物。
今儿一场宴席吃下来,虽没这?么多奇珍,却更加美味纷呈。
想?必,这?便全靠庖厨的手?艺了!
冯元搔了搔头皮,他也被众客逼问得有些懵头懵脑,虽说他是冯家家主?,但他已经好长时日没有归家了今儿他与这?些宾客几乎是先后脚到的冯家。
若非母亲大寿,他不得不回,否则他今儿还在辟雍书院的后山奋笔疾书呢。
因此家里是否换了庖厨,又?换的哪家庖厨,他一概不知。
不过换了庖厨是一定的,这?不是冯二十五能做出来的手?艺。他家庖厨亦是家中蓄奴,几代?人传下来的,但因战乱与朝代?更迭,冯家许多食谱都失传了,不说族人凋零,连昔日皇家御厨的辉煌技艺也断绝了。
这?冯二十五便是那矬子?里头拔高个?,勉强能用罢了。而且,因冯家嗜甜,冯二十五做菜便养成了必放糖的习惯。
炒青菜加一勺糖,炒蛋加一勺糖,炖牛肉也加一勺糖,没有糖,他难以做饭。
冯家人吃惯了,没觉着有多难吃,甜丝丝的怎么会不好吃?但外头的人对冯家宴席风评极差,冯元对此也是略有耳闻。从前他只?觉着那些人没见过世面,没吃过这?些珍品,不知烹饪之法,才会如此诋毁。
但今日他吃到了迥然不同的口味,才明白何为?没有一点饴糖之味,却自有菜品之甘,原来不用加糖,全靠激发食材自身的味道,也能做出如此好的菜!他也是尝了今日的菜肴才知晓,原来同为?庖厨,厨艺竟也能有如此大的参差!
这?下高下立判了,原来往日里那些人背后取笑:“冯家之宴,味甚劣也”竟不是诬蔑,只?是实话而已。于是他也在心?中暗自揣测:这?今日操持宴席的庖厨,定是个?几十年功夫的老厨。也不知妻子?是从何处寻来的,真算是请对了,难不成是樊楼的掌勺大师傅?
于是他也好奇起来,唤来仆从耳语几句,命其去引今日掌勺来见。
对掌勺之人好奇的还有冯七娘。
她约莫是冯家唯一味觉还未麻木之人,对家中三餐从来不抱希冀,更别提这?样的宴席。她这?几日有些心?烦意乱,总在想?那日在沈记汤饼铺里见到的字画。
字如其人。一个?人写的字不仅能看出他的性情,还能从不同时日写下的字上头品出那人提笔时的心?绪。烦躁时笔锋潦草,敷衍时收尾草率,静心?时字也端正,快乐时连横竖撇捺都好似轻明飘逸。
九哥儿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