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碎片会让舟向月恢复与那个魇境相关的记忆。
但在这里,与白澜的一眼对视,就让他得回了那些记忆。
可能是因为……
舟向月看进那双仿佛藏着满穹星河的银色眼睛。
白澜原本差一步就要成神了。
但他死在即将成神的时刻,在那一刻入了魔。
涛涛河流之下,埋葬着无数溺亡的女婴、死去的新娘、投河的女人。
她们的魇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积聚,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内里汹涌滚烫的岩浆其实早已一触即发。
而鲛人原本就有控制水流、影响水域的力量,白澜临死前的怨念和叶枯乡河中千百年来积攒的魇相撞,就像是火种落在堆积成山的干柴之中,便瞬间燃成火海。
席卷一切的洪水袭来,将整个叶枯乡都埋葬在水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下魇境。
洪水之后的叶枯乡从此成为了鸮啼鬼啸的被诅咒之地,河里鬼蜮频出,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世界上最美的珍珠——
那是白澜死前的血泪,在洪水中全部滚落河底。
他在那短短几天里,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和鲜血。
满河温柔闪烁的珍珠,一颗一颗,都是他死前最深的痛苦。
他在死前用全部的力量诅咒叶枯乡的人们,他们也拥有了鲛人一般眼泪变成珍珠的能力。
河里的婴灵和怨魂则诅咒魇境里的人,让他们永远困在水下不见天日的地方。
魇境里的人日日夜夜处在水中怨魂的猎杀之中,最后像寄居蟹一样找到了几艘沉船,龟缩其中以躲避怨魂的复仇。
慢慢的,这群人中间传出了“珠奴”的说法。
原本所有人都可以哭出珍珠,却渐渐地变成了“珠奴天生就是用来产珠”的观念。
身强体壮的人依然在人群中占据强势的地位,而那些老弱病残、无力反抗的群体,则被划分成了“珠奴”。
就像是在陆地上一样,他们继续用那种弱肉强食的禽兽本能,划分出新的孱弱可欺的对象,人群中再次分出了“欺压者”和“被欺压者”。
本质上,这不过是欺软怕硬。
欺软怕硬的人,往往有着空虚而软弱的内心,他们见到比自己更强的存在就会战战兢兢地俯首帖耳,也更容易被看不见尽头的恐惧击垮——
如果他们永远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水下,怎么办?
当他们找到存放了河神遗骸的祭船时,新的传说诞生了。
他们宣称,只有当珠奴为祭船里的河神献上足够珍贵的珍珠时,才能让沉睡的河神醒来,放他们离开这片水底的地狱。
可白澜早已死去。
鲛人和人类不同,他并没有像那些女孩们一样的怨魂游离于世间,他从未醒来过。
魇境里的人只是出于绝望而恶毒的渴望,将一个个能哭出最痛苦的珍珠的祭品带到那具安静的尸骨面前,折磨给他看。
你听,珍珠落地的声音,多么美妙。
你看,这堆积如山的珍珠,都是献给你的。
你不是一个善良的河神吗?
我们都这么痛苦了,给你献上的珍珠早就超出了你曾经赠与我们的珍珠,你也不愿意放过我们吗?
……只是他们不知道,河神不是神,而且永远成不了神了。
他在他们的亲手折磨下入了魔,痛苦得如有实质的魇早已散开,和整条河流里深重如山的魇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消弭。
被魇占据的躯壳,只剩下仇恨和戾气。
它并不原谅。
那些在折磨下不堪痛苦死去的珠奴,灵魂尚能离开魇境,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