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抿着嘴,瑟缩在角落。这是他的意识空间,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而他选择将自己蜷缩起来。
尧七七走近他,蹲下身,仔细观察。
男孩穿着肥大的衣衫,应当是他父亲穿过的旧衫,被母亲缝了缝就套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裤脚有泥巴,布鞋上的泥干了变成褐色,掩盖住布鞋本身的颜色。
高高挽起的裤脚下,他的脚踝有一道长长的疤,那是骨折做手术留下来的。疤痕高耸着,像一道延伸出去的田埂。
他脚边有一朵花,花梗折断,花瓣掉落,只剩零星的花蕊尚且完好,却也已经蔫儿了。
尧七七伸手,拿起那朵花的一瞬间,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汹涌扑来。
男孩奔跑在田埂上,泥地里,笑闹着撒泼,大叫着追逐蝴蝶,想要将最美的一朵花摘下来,送给妈妈。
蝴蝶的粉翅上下翻飞,高高低低,追逐蝴蝶的男孩也如愿看到了最美的那朵花。可就在上前的瞬间,他从田埂跌落,脚踝摔在了石头上,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
从田埂到医院,母亲一边哭一边咒骂着顽皮不懂事的儿子,控诉着在城里享福的丈夫,将他意识朦胧间递来的花狠狠折断,摔在了地上。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你就不能学学别人家的孩子?好好读书,安安分分?”
“你怎么就不能做个好孩子呢?”
回忆淡去,尧七七重新将目光投向男孩背上的书包。
与她和温煦风在化工厂里翻出来的不同,这个书包尚且还算完整,只是又脏又旧。
她伸手勾住书包的包带,回忆再次袭来。
男孩和母亲被接进城里,母亲进厂打工,男孩也被转入了子弟学校。
他在乡下上学的时候是没有书包的,那个破布袋与其他学生的书包相比,格格不入。于是他哭求着父母给他买一个新书包,让他不至于因此被嘲笑。
父亲一拍桌子,眼神点了火:
“你怎么不跟人家比比学习?只知道比吃比穿!”
“你要是有人家那么好的成绩,你老子至于在厂里抬不起头来吗?”
“什么时候你能比那些娃儿都强了,什么时候再来跟你老子谈条件!”
“你怎么就不能跟他们比一比,怎么做个好孩子呢?!”
第二天,男孩的同桌递来一个破旧的书包。那是他用久了的,要扔的。
男孩视若至宝,却一次也没有背过,只是把它藏在自己发现的隐秘角落。
就像是把一部分自己也藏了起来。
尧七七想起化工厂孩子们唱的那首儿歌。
小娃儿,笑嘻嘻,田埂花丛来嬉戏。
田埂矮,花丛密,腿断腕折去送医!
小娃儿,哭啼啼,背上书包新学季。
书包旧,桌掉漆,同学笑他穿破衣。
小娃儿,泪滴滴,水边跪坐遗书题。
水涟涟,草离离,母子相见多欢喜,好孩子从此不顽皮!
于是她伸出手,从男孩紧紧抱着的怀中,扯出了一个泡了水的笔记本。
水滴落在尧七七男孩的脚边,激起一片涟漪。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争吵后,十几岁的他逃离了家。
第一次争吵,他觉得自己真该死,竟然和父母顶嘴。
第二次争吵,他觉得父母不可理喻,怎能对他如此薄情。
第三次争吵,他恨得心里滴血,质问苍天为什么要自己生在这个家庭。
第四次,第五次,一次又一次争吵,争吵过后的冷战,做好饭菜的父亲板着脸叫他吃饭,母亲在深夜落泪,告诉他你爸都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