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累了,自觉无趣,只得闭目歇睡,那侍婢照例于隔间外床睡卧,以便夜间服侍,时时留意他可有吩咐。
晏伶舟不知这钟鸣鼎食之家的规矩,误以为是宁玉命人监视自己,心道,这无耻杀才必是记起前仇,先行出去准备折磨我的酷刑,还不忘命人对我严加看管防我出逃。
他现下身如僵尸,动弹不得,又躺在陌生之地,只觉自己如待宰鱼肉,心有惴惴,不敢安睡。
天将明时,那侍婢起身欲侍候他晨起,甚是轻手轻脚,仍教他登时惊醒。
侍婢见他醒了,伺候他盥洗,将他放坐在外间正首绣凳上。
侍婢道,“给小公子传早饭来。”
一众小丫鬟端着瓷杯玉碗鱼贯而入,依序摆菜上桌,又井然有序地退至门外随时听叫,那侍婢于一旁为他布菜喂食。
但见桌上碗中是胭脂米,摆着数十道热菜,莲叶汤,茭白虾仁,龙井茶叶鸡丁,樱桃鱼泼肉等,菜色皆是别致,色香味浓,又有翡翠软糕等各色蔬果点心,形状甚是精雅,不似入口的食物,倒像是用来赏玩的宝贝。
这本是府中寻常一餐,可晏伶舟一江湖落拓客,食居向来随意,就连在魔教与少主一起用膳,也只是酒肉大吃,尝些野珍山味,何曾这般讲究精细过,只道是宁玉发好心给自己准备的断头饭,心中又悲又恨,无甚胃口,只吃了块鱼骨肉,不吐鱼刺。
忽地宁玉的贴身侍从在门口轻唤一声,侍婢莲步轻移,听他低语几句,接过一纸文书,行回晏伶舟身旁,问道,“小主子不吃了么?”
晏伶舟未注意到她称谓的改变,摇了摇头。
侍婢捧一碗茶与他漱口,晏伶舟以为是给他喝的,心道,我一将死之人哪有闲心品茶,又是摇头。
侍婢放回茶碗,将那纸文书躬身呈与晏伶舟。
那文书上写,宁玉处晏伶舟纳彩书,聘黄金二万斤,白银一万两,绸缎千匹,良田千亩,店铺百间,还附有一应金银器具,一众马匹,堪称十里红妆相聘。
晏伶舟本是心神不宁,将头几个字瞧成“宁玉处死晏伶舟”,立时心中一酸,扭头不想再看,心道,这杀才可恨,他要杀便杀,还要写一纸文书挑衅。
那侍婢以为他羞涩不好意思回,直接将他的拇指按下印泥,印在文书上,交与贴身侍从,侍从带着文书去官府认证。
侍婢为他净了手,扶抬至里间,替他更衣,见他身上塞满了棉花垫,心中诧异,却面上不显,将其取下,垂眸不敢多瞧晏伶舟的身子,也绝不敢多碰。
晏伶舟心中苦笑,那杀才要开始使花样折磨我了。
侍婢揣摩宁玉心思,取了件水红纱袍替晏伶舟换上,这乃是当下小倌时兴的衣着。
她扶抬着心中惊疑不定的晏伶舟上了在门口等候的小花轿。
侍婢喊了声,“缘生轿起!”
两男仆抬起小花轿往西首去,侍婢领着众小丫鬟作两队跟随其后,似送亲队伍般。
这花轿窄小,晏伶舟一男子坐于其中,倍感压抑,轿座下堆满核桃、花生、桂圆、瓜子等利果,轿座布乃是上好的云锦布,甚是轻薄,隔不住利果咯肉,晏伶舟动弹不得,轿子又难免颠簸,他只觉股肉被咯得酸裂疼痛不已,如坐老虎凳般,心中一连迭地叫苦,“好刑罚,好刑罚!”
这一行伍穿廊过池,至一月光门前,门上刻着“幕汀兰园”四字,抬轿入门,但见兰花开满园,幽香扑鼻,一小炉煮着酒,炉口处放着一铃铛物,宁玉一袭白衣,迎风而立,闲看行云,洒脱出尘。
侍婢喊道,“缘合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