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1 / 1)

骆子实不死心,身子朝他探去,小声劝道:“你快坐,一顿饭的功夫,陛下吃完就回去。”

顾鸿云直挺挺立在那儿,不动。

“他想站就让他站着。”陆重霜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笑吟吟的。“我与他旧仇无数,若因请一顿饭他便软了膝盖,那母狼阿史那女神的后裔,不就成了笑柄?”

她边悠悠然地说,边看过来,眼神似一抔雪,眸子里泠泠的光彩映照在顾鸿云的脸上,与他四目相对。

有段日子没见,她变了许多,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变了。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微凉的眼眸,他在与她同坐一辆马车时看到过。彼时暴雨如注,车厢宛若浮萍飘荡,她浑身湿透,带着看透世事的沉静同他说,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现在不过是看闹人的宠物。

顾鸿云心口一滞,扯着嘴角冷笑了下,睥睨道:“陆重霜,你何苦在这儿同我假惺惺,要杀要剐随你,我眼睛不眨一下。”

陆重霜轻轻发笑,目光羽毛似的扫过他,忽而又被风吹起般,不知往哪儿去了。

她云淡风轻道:“我是觉得你那几巴掌扇得清脆响亮,好听,所以请你吃饭,想让你日后多揍他们几回……你信吗?”

顾鸿云不言。

“行了,阿史那摄图,坐我旁边来。”陆重霜挺起腰,手背朝外、手心向内,优雅自若地挥了挥,嘴畔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又与他道,“我现如今是你的妻主。所以,你要么坐下吃饭,要么今夜侍寝,选吧。”

顾鸿云犹豫片刻,臭着脸勉强坐过去。骆子实怕他半途发作,挨着他坐下,正巧与沉怀南面对面。沉怀南隔着桌子,冲他微微一笑。不知为何,这人的笑总让骆子实无端发冷,故而他抿唇,点头草草回礼,便将眼神挪到别处去了。

过不久,天几近全暗,檐下纷纷挂上剔透的琉璃灯,桌面足有小臂长手腕粗的白烛也被挨个点上。

仍在服丧期,陆重霜特意吩咐侍从去尚食局传个话,说,此番只当是家里人吃顿饭,起舞奏乐一概免掉,除去那条上贡的东海鲸肉,旁的弄简单些,略备薄酒,且当暖身。

骆子实听她的话,真以为是简单,结果到上菜,他与面前八盘不同做法的野鹿肉大眼瞪小眼。五个人,四十二道菜,若带甜酪酥饼什么的,林林总总算在一块,五十八盘。

他瞪着眼睛看,多少有点没动筷子就泄气。

虽说陆重霜没有为适才的闹剧问责的意思,但骆子实还是有点怕她冷不丁变脸。他觉得,陆重霜有时就像他殿内养的猫,好的时候赏光让你摸两下,不好的时候一爪子挠过来,躲都躲不过。

骆子实提心吊胆地扒着碗吃,嘴巴鲜,胃里疼。他想,自己去年这会儿还在林子里刨野菌,如今这鹿羔的腱子肉,外头不知多少银钱,吃!如何都得吃!

好在整顿饭,陆重霜都没怎么说话。

她用完餐,又在骆子实殿内小坐片刻,与他们谈了会儿闲话,接着便要走。圣人移驾,殿内人理应一同去送,但顾鸿云硬气,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她起身。陆重霜也不恼,舌尖轻卷,同他道了声,“阿史那摄图,我走了”,便披上裘衣,携夏文宣离去,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顾鸿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理不清思绪。

不多久,沉怀南也起身要走,骆子实送他到殿门前。

北风猎猎,寒露吹人面。

沉怀南右手压住脖颈的毛领,头稍侧,似不经意地同身侧送行的骆子实说了句:“圣人素来最厌恶后宫相斗,今日非但不追究,反倒对流云公子好言相待,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