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怜清,你何苦。”陆重霜率先开口,垂眼俯视着不远处的女子,食指轻击膝头。
“陆重霜,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登基后,我蛰居在家,明哲保身,你囚禁阿爹,我半句不说,你暗中送他到佛寺,剃了头发,我也没去见过一眼。但我明媒正娶的公子在我的王府,被夫家人活生生绑走,我的孩子未足周岁就被夺走了父亲,甚至连那点妆奁钱都被卷走。”陆怜清一字一句道。“陆重霜,是你逼我的!你让我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那是挺好笑的。”陆重霜撩起一抹垂落的鬓发,缠在指尖,不紧不慢道。“胆敢与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死吗?”
“死?哈哈哈哈。”陆怜清大笑。“我难道是陆照月?放我去洛阳,陆重霜。否则,流言传得会比瘟疫都快,而你,往后千载,都将是杀姊逼母的篡位者。”
又是一阵发颤的沉默,陆重霜的脸色忽晴忽雨,最终停在一个渐渐绽放的笑颜。
“陆怜清,你记住,我的仁爱是有限度的。”她道。“我放你去洛阳,只因为你并非陆照月。”
落月倚孤城(二)
长庚守在门外,侧耳听殿内隐约传出一阵放浪的大笑声,紧跟着,脚步声渐近。他稍稍侧身,面朝殿外站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一会儿,陆怜清步履匆匆地出来。她冷着一张脸,脚步虚浮着,径直朝车辇走去。
长庚沉默地等陆怜清的背影远去,方才转身推开殿门,轻手轻脚地进了议事厅。
他见陆重霜端坐御座上,阖眸沉思,便连呼吸也放轻了,恨不得如猫儿般四肢并用地爬到她膝边。
“主人。”他低语。
陆重霜仍闭着眼,右手抬了抬。长庚识相地双膝跪地,捧住她递来的手,唇瓣贴在她微冷的指尖,一寸寸暖着。
“陆怜清……竟敢拿流言来威胁……呵。”陆重霜幽幽道。“她真是惹火我了。”
长庚扬起脸,眼神痴迷地望向陆重霜:“主人,要不要我去”
“没让你说话。”陆重霜打断他,手一抽,甩开他讨好的吻。
长庚呼吸断了一瞬,随即弯下腰,在她脚边重重磕了个头。“请陛下恕罪。”
“这才乖。”陆重霜轻笑,目光自微睁的眼眸倾泻而出,浇在足边奴隶的脖颈,如雪水。“起来吧,万一把脸磕破相,我可是会心疼的。”
长庚低着头爬起,右手情不自禁地摸了下面颊,再抬头,又是笑颜。“陛下可要回寝宫?”
陆重霜思索片刻,道:“先回寝殿,然后把葶花叫……不,叫沉怀南过来侍寝。你也管好手下的人,这件事,暂时别知会葶花,她手下人杂。”
“喏。”长庚行礼。
满腹心事地漫步到寝殿,沉怀南已经候在外头,素衣简饰,依旧是缥绿色的长衫。他身后带一名还未长开的小侍,十叁四岁,轮廓有几分像骆子实。他耳朵听见圣人至,有些关不住眼睛,总想着偷偷瞟上一眼。
新帝年纪轻,宫里的男人只要不是把那物什全阉完了的,多少有那心思。
侍从们簇拥着陆重霜进殿,长庚随她去屏风后换衣裳,再出来,单着一件绯紫云凤纹罗裙。长庚大抵是怕她冷,命手下宦官赶紧将圣人换下的衣裳扔掉,去橱柜里取一件狐狸皮的大氅来。
陆重霜落座,接过秘色瓷的荷花盏,里头盛满温热的莲房饮,在唇边慢慢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