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
自从安德烈到了20岁,发现伏基罗似乎突然老掉了,他越来越少离家,即便离开多半也很快就回来。
人生大部分困难靠自己度过的人,估计很难养成依赖他人的习惯,安德烈很独立,相应地也不会干涉伏基罗,于是他任伏基罗来来去去,从来没问过为什么要走,更不会问什么时候回来。
但伏基罗老了,每次回来,伏基罗脸上都会露出“抱歉”的神情,最近几年越来越明显,挂在他日渐苍老的脸上简直有些可怜的意味,从蛮多年前伏基罗回来的时候就会给他带礼物,吃的、穿的、用的、玩具、游乐场门票。
那种“抱歉”的神情很让安德烈讨厌,在他第一次见到归家的伏基罗露出这种表情时甚至觉得有些愤怒——如果为离开抱歉,那就不要离开,如果为抛下孩子抱歉,那就不要抛下,不要做了这些事,又摆出委屈的脸,没有人逼你走,也没有人逼你留下,你做不好父亲,甚至做不好成年人,不是我的错,不要靠手足无措和于事无补的道歉把它变成我的问题和烦恼。
这些话安德烈想过很多遍,却从来没有跟伏基罗说过。
他承认,这么多年,他拼命要做到“使正常生活继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不想输给伏基罗,他偶尔幻想过,如果伏基罗回到家看到他死去的幼小尸体,会不会追悔莫及,深感悲哀,这想法能让安德烈畅快一小会儿。但安德烈还是不想死,让自己死以惩罚别人这种事安德烈做不出来。
安德烈并不讨厌身边有父亲,伏基罗除了时不时会离家出走,他在的时候,是完全站在安德烈这边的,在执行任务中尤其明显,这行当死人如饮水,谁都有可能背叛,有一个完全值得相信的人是很难的。安德烈不要求伏基罗分享他的快乐,分担他的痛苦,倾听他的烦恼,参与他的成长,只是“在”就可以了。这要求不高,他对“父亲”的理解其实也只限于此。有时候他会很残酷地想,没有伏基罗他也可以过活。
但伏基罗老了。
他走到港口的时候,表演社的人已经先到了。这地方在动乱——安德烈总是出现在各种各样动乱的地方,这样他才能赚钱。这些本地的青年男女,饱含热情和理想,每天在市中心演讲,呼吁人们……干什么来着,忘了,属于不符合国家利益的那种,被抓了放,放了抓,大大小小一百多个社团,这个表演社是某大学的戏剧社,被他们改制变成秘密社团,专门讨论下一步策动谁。某天他们在城市公园演讲——噢噢想起来了,因为保皇派要上位了——被人举报,警察来了,他们正慌不择路逃跑的时候,安德烈凭借自己精湛的躲避技巧,帮领头的躲掉了,后来领头的便请他来船上参加他们的聚会。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安德烈想看看同龄人在干嘛。
但天地良心,要知道年轻人都这样,他还不如在家里跟他老爹吃披萨,晚点叫鬼出来做个爱,早早睡。
年轻人们畅论国家命运前途,盛赞某国家英雄。安德烈实在昏昏欲睡,因为他又没有国家,连国都不爱,谁为国争光又关他屁事。
然后年轻人开始谈书,安德烈立刻打起了精神,因为他读书很少,是胸无点墨的人,他想听一听学几句话,日后好拿出来装逼,于是上面的人叭叭地讲,他严肃认真地点头附和,遇到特别押韵的句子就默默背下来,一连串记住了好几个作家的名字。
有个坐在他旁边的年轻人听了半天,忧国忧民地转头看他:“怎么会这样,唉,在这样的地方活着有什么意思,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意思,都是无止境的压迫。”
安德烈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回答道:“我觉得还行。”
年轻人脸色有点变,她男朋友坐在她隔壁,探过头看他:“我听吉克斯说你周游各国,一定会说很多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