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奔流东去,碧波千里,望不到头。
她下山以来的数月,全部交付了东南水乡。玉鉴琼田,表里澄净,一面映着青山,一面映着烟火,妙处难以言说。
她回想起湘吉落霞关的清溪,虽然不及大江大河的奔涌,却将明山衡山的颜色带了几分去远游。乌苏三川并流,青安江水色漫天,醉人心绪。启州苍烟楼畔,用一把火将谎言与欺骗烧成灰烬,却不得不承认灰烬之后的舒秀湖仍然风华如故,烟波浩渺。
嘉安水色乃是初见,却也瞬间动人心魄。
临江以北亦有水色,可说到底不及江南。至少梅州的河流一遇秋天便净白下去,而东南的水色绵延四季。便是这一片烟波之色,让林礼有时甚至会想最好多勾留几日。
多勾留几日。
这种感觉在她被逼出“三抄水”之后愈加强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召唤她来到水边,叫水洗出一副肝胆冰雪,接着沉醉于这种掠水涟漪的感觉。
眷恋,眷恋,眷恋。
那是水洗出来的吗?她愕然了,这一副肝胆全数是孤鸿山赐予的。是她见异思迁,还是这原本就应该和她有所关联?
暗袖袋里的碎月簪似乎格外冰凉。大夏天的,她惊出一个寒战,乱了一瞬的目光与尹信交错一瞬。
他开口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晕船?”
林礼摇了摇头,只回道:“水色一片太动人。原本以为大差不差,没想到东南四郡的河川各有不同,不知庆明的水色如何?”
“晴天水色不如夜雨迷蒙。”尹信的神色动了动,“你只怕是还没仔细赏过夜里嘉安的水色。”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他阖目,仿佛在回想什么,又道“庆明的水色与嘉安大有不同,几近临江,高山立下,尽是苍穹。”
桃目微张,头微仰,正好迎上一点天公的应许,晨阳拂面。
仿佛刚刚才从夜色里打捞出来,他怔怔的,就看着这片水。
不是庆明的水,但东南四郡的水网本为一体,顺着瓯江下去,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庆明。
他的故里,归去来兮。
东南天生便生了一副勾人心魄的本领,出走北方多年,看尽中政繁华,却魂牵梦萦着归来时分。
出走的,要回来;丢掉的,拾起来。
不明了的,都要通通明了。
林礼神色动了动,终究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尹信回想得到底是哪一处的山水,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很想念。
很想念故里。
行了约有三炷香的时间,锁月舫回到一片开阔的水域,原是近岛了。
远眺而去,锁钥阁众岛有大大小小三十余个,岛与岛之间,要么有桥梁勾连,要么有船只相送。岛上亭台楼阁形制各异。飞檐翘角具显贵之风者有之,木石叠累集隐士之气者亦有之。
往岛上仔细瞧去,有装束一致的桩子行色匆匆而过,另有打扮各异的,交谈甚欢。数只篷船在岛屿之间穿梭,来往送的又不知是何人。
诸如林礼这样的初见者,只觉得地处不凡,行事众多,有条不紊,甚有规矩。
“阿礼,你瞧!”汪吟吟轻呼一声,指着面前那一道虹弧。
不经意间,锁月舫已然偏了船头,驶进两座小岛之间的一道狭窄水域,穿过头顶上一弯拱桥。桥上有人好奇向下望来,惊怪着停了脚步,一直盯着锁月舫。而船中人自北而来,自然更是好奇,汪吟吟看着桥上驻足的人群,跟林礼一同纳罕。
船身又灵活向左偏去,一眨眼间便靠进湾口。只听楼下一阵嘈杂,严崇如的声音夹在中间:“诸位,船已靠岸。凤凰涅槃,英雄集此。锁钥阁天大殊荣,迎各位来此一叙——。”
“天下玄机尽在锁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