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侯是怎么查到的,您把他从地底下传上来问他去呀。
果然景顺帝神色一松,向温镜招招手,待行到龙椅跟前又握一握温镜的手,又在他鬓角拍一拍,叹道:“好孩子,你听说这些话能来问朕,朕很高兴。”
温镜躬着的腰觉出一些僵硬,他听见上首的老者絮絮的声音:“…楚氏小门小户出身,外貌小谨,内实险詖…”
“惯会在这些边边角角上谗佞…”
“…多少年前的旧事…犯上谋反之人说的话,不可信啊。”
不可信?温镜手心洇出一层汗,您查证了么为何就认定不可信?他喃喃问道:“是因为臣母家也是犯上谋反之人?”所以我说的话也不可信?
景顺帝握着他的手紧一紧:“你母妃是你母妃,你母家是你母家,至于你,你是你,就更与他们无关。好孩子,”景顺帝语重心长,“这件事当年真相到底如何,早已无从论处,你且看如今朝中,幽州眼看又要起战事,千头万绪,重提旧案只会朝纲失稳,酿成大祸。”
幸而景顺帝抚在温镜手背,若是摸在手心便能摸出一手的冷汗。温镜头垂得愈发地低,掩饰自己颤抖的嘴唇。他恍然惊醒,原来、原来压在他们兄妹身上重逾千钧的冤屈、刻骨的仇恨,在他的另一位至亲的眼中是如此地无足轻重。十余万白骨覆雪,二十年忠魂无归,搁在帝王案头俱抵不过四个字,朝纲失稳。
那么为何,为何要答允自己问生母身前事?白玉凤璧贴在温镜胸口激起一片冰凉,为什么做得如此深情模样?龙凤呈祥,凤乃皇后徽帜,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若非是你这真龙天子心中认定之人,为何要赐凤佩?
是了,忠臣良将命重几何,尚重不过安稳二字,区区一名女子又有多少分量,一枚凤佩已是全了夫妻一场的情分。我说翻案,你说翻案即是大祸,我以为你是受了蒙蔽,没想到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温镜终于明白他们错得离谱,怪不得出来前温钰再三叮嘱言辞不可太过激进,原来如此。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为何韩顷从金陵回来并没有动作,他进宫又不能瞒得过韩顷,韩顷却根本没有阻拦。
上首景顺帝字字句句问:“孩儿啊,你可明白?”
温镜脑中飞速思考,奏表是温钰写的,临进来前他看过一眼,措辞十分克制,没提伸冤,只一条一项称述一遍事实经过,温钰也的确嘱咐过,只须称述,莫提伸冤。
清心殿的龙涎香熏得人脑仁疼,温镜勉力撑起心神。
只见他抬起眼睛情真意切:“得知此事臣昼夜难安,自从去岁见驾,臣多蒙陛下照拂,陡然知道家中犯此重罪,深觉惶恐,觉着有负陛下圣恩…”
“…今日斗胆进来,原想着先辈之过,臣却也愿意受罚,没想到陛下如此宽宏,只当做陈年旧案,臣实在是…”
手心掩在袖子里擦一擦,反手覆上皇帝干瘪苍老的手,他坦然与景顺帝对视,眼中是一派感念:“东北边战火重燃,陛下本就忙碌,臣还拿此事让陛下烦心,实在心中有愧。”
景顺帝细细打量他一番,终于笑起来,笑得宽容笑得慈祥:“怎么还称臣与陛下,什么时候称一声‘父皇’。”
温镜拼上一辈子的演技顺从开口:“儿臣遵旨。”
他脸上笑得感怀又赧然,心里头则想,不给我妈正名,还想让我认你这个爹?呵呵。他一只手被景顺帝交叠抓住,另一只手紧攥在袖子里,脑中响起某一夜他和李沽雪对峙时说的气话:我们一家子反骨,父辈没做成的事情我们一定把它办成。
又陪一晌景顺帝依依不舍叫他跪安:“去罢,再呆一刻恐耽误你用午膳,往后多进来陪朕说话。”
温镜笑起来,像个孺慕君父又刚受开导的儿子,十分欣慕开怀:“父皇得空也该多出来,得空儿臣陪父皇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