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回答皆是流水问话,并不过脑子,这一下子李沽雪反应不及,仿佛是本能之下顺嘴就是实话:“不知——”
接着他面上浮起一丝怒气,知道自己是放松警惕着了道,又放弃一般垂头丧气起来:“知不知又如何,温兄,只要你答应我《武林集述》里头关于两仪门的条目不外泄,此事不必再有任何人知道。”
温钰又恢复了一贯的意态闲雅,道:“如你所愿。”
话是好话,语气是好声好气,端的是亲和友善,李沽雪却像是受不住他的目光一般,勉强拱拱手:“温兄是正人君子,君子一言九鼎,我信温兄的为人。”
说罢他仓皇拉开门,到了门边又别别扭扭地转回头,说了句多谢。
温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石头落下一半。
难怪,这人豁出命来一路相随,却又不真的出手争夺账本。
有个细节,若按照李沽雪所说,他师父和祁忘风是师兄弟,祁忘风还帮他师父照看弟子,这样的亲近关系他应当唤一声“师叔”或“掌门师叔”,可他口中却只称“掌门”。温钰敏锐地从他的这声“掌门”里听出了冷淡和敌意,这恐怕就牵扯到了两仪门内部的派系斗争。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一座山上同门有上千人,不同的师尊师承有十几个山头,很难说所有人都上下齐心。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难,这个道理人在江湖谁人不知。
温钰自觉是参透了玄机,站在李沽雪的立场,抬他温钰一手,让他夹带一本有可能给两仪门带去麻烦的《武林集述》,就很好理解。毕竟如果温钰真的找两仪门的麻烦,那也是祁忘风的麻烦。只怕探查账本下落是奉师门之令,查了又没有完全查,则是李沽雪出于各种缘由阴奉阳违,消极怠工。
温钰有些开怀,觉得终于拿捏住了李沽雪一回。同时他心里又升起些奇怪:要说他和他弟,兄弟两个即便平日常常打嘴仗,但内里很是齐心,亲厚得紧,而温镜和李沽雪又一见如故,为何轮到他和李沽雪了,就是横竖有些不尴不尬不对付。
他随意一摆手,心里一松,对不对付又有何妨,盘桓于心多日的疑窦终于解开,温钰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其实他和李沽雪不对付原因也很简单,太相似的两个聪明人是做不成朋友的。只是如今温钰虽然聪明,但到底稍欠了些历练。聪明人温钰原本对李沽雪的话可能满打满算只会信一半,但若再算上昨晚的所见所闻,他就信了个七八成。
须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聪明人总是对别人告诉自己的话持怀疑态度,他们更相信亲眼所见,更相信他们自己的脑子:人世间哪里有比自己亲眼见到的和自己推论出来的更真的呢。
即便有时这“眼见”是有人杵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专门演给他们看的,这“结论”是有人早已写好剧本一步一步引着他们推的。
请君入瓮,这一手李沽雪是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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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会当日,傅岳舟才堪堪能下床。他却没让人背,也没让人抬,一步一步挪到了法源寺主殿。也因如此,他到的时候人已差不多来了个齐全。法源寺信守承诺,腾出主殿前百里见方的空地给鸣钟人设召,令设有蒲团经筵,江湖人或坐或立,此时已将当中一座极宽广木台围了个囫囵。
殿前正中自然是方丈苦叙以及法源寺几位高僧,当中就有那一日被李沽雪薅了一枝水芙蓉的苦痴。
紧挨着左手边是青色衣袍的几位,青者万物复苏生机盎然,这是仙医谷弟子。许是习医的缘故,仙医谷弟子各个明眸善睐、温和可亲,正中的一位须发飘飘,夹杂了些灰白,宗师气度遮无可遮,正是谷主裴游风。
他手中一柄折扇,一身碧青的长袍,沉静安然,犹如静水深流,也如深谷青松,偶然与苦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