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他摩着金表道:“我当然不知情,我只是猜、但也只猜到一星半点。在美国的时候他叫你筹备演出,那时候我就有些疑心,因为法币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那档口把明卿留在美国,仿佛调虎离山,又似乎缓兵之计。”
“六爷既有这个念头,为什么当初不说?”
“我难道没告诉你?!”冯耿光真是怒其不争,横眉怒目地说了这一句,瞥见露生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心中忽然软了——世上最可贵是赤子之心,最好欺负的也是赤子之心!
金明卿不就是当初的自己?!
“疏不间亲——孔祥熙当着你我的面说的那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他说怕你偏爱梅先生一人,不愿意我后来者居上。”
“你知道就好,我事后诸葛亮,说一句不怕你多心,那也只是事后才能说不怕多心,如果当时我阻挠你美国巡演,明卿心里一定会有疙瘩,便是畹华知道了,也要怪我。我是万般疑虑在心头,只恨拿不出半点证据,只能盼望是自己多心!因此我当时没有说话,再一者明卿虽然不在,我和公权、光甫却都在国内,说白了他一个小将缺席,有我们坐镇也不怕什么。”
还有一句话,六爷按下了没说——论精于谋算,未有能胜孔氏者。他不光算到了这两个孩子一片痴心,也算到了他冯耿光会触景生情,要成人之美。
就是这一点成人之美的柔肠,把他们全害了。
他在美国已经听闻了国内的消息,明白大势已去。当初全国工商界跟随在江浙商团身后,现在却追随孔祥熙,掉过头来给四大行施压,要求他们服从央行的管理,协同国家控股。
想起当初宋子文那副舍命陪君子的嘴脸,星夜来道:“明卿无论如何联系不上,大姐又独断专行,这事看来不好。交行中行,不能失去自主的权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美国?赶紧把他接回来要紧。”
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
“他要用你,掏心掏肺对你;他要害你,多少刀子藏在笑里!”这话没有埋怨,唯剩下一片灰心,是彷徨半生灰心到尽的凄凉:“即便明说出来又怎样,难道明说出来,你们就不去美国了?法币就不上了?他以国相挟,咱们命门扣在人家手里,但恨自己不是曹操,做不到休教天下人负我!”
话到此处,只听轻轻地一响——那金表禁不住他掰了又掰,终于断了。
两个黄金翅子落在地上,露生连忙起身去捡,冯耿光止住他道:“已经断了的东西,不要再去捡了,明卿还躲在家里么?”
“不是躲在家里。他是急怒攻心,从台阶上栽下来——腰摔坏了。”露生仍将翅子捡起,擦干净放在桌上,“他现在不肯见人,也不愿意说话,我想人总是难免有要静一静的时候,不如趁着养伤,叫他缓一缓也好。”
冯耿光偏过头来看他,晓得这话三分真、七分假,财政部那台阶才有多高?就是倒栽葱也摔不出什么事来。摔坏的不是腰,是求岳的心,
又是一声叹息。
“你今天很不同寻常,”六爷叹道,“我以为你会哭着来、哭着走。”
露生不觉一怔,下意识地去摸眼角,果然一滴眼泪也没有。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太过伤心而泪债偿尽,还是心里有股什么念头,支撑着他,要他这时候不能倒下来,不能哭。
这时候他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来了,不光是为了赔罪,还为了帮金家想想办法。求岳闭门不出,金忠明也抱病不来,偌大一个家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连同句容的工人,都要吃饭。露生想过要把人裁掉一些,去问求岳,求岳蒙着被子道:“那你把我裁了吧,我死了你们分遗产。”
露生给他气得没有话说,心里且痛且怜,再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