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衣食无忧,他又不想发大财,日子就过得真正是《诗经》里说的“民亦劳止,汔可小康”了。
安北斗过年时是去看过他的。草老师的殷实日子,中心体现在每年自酿的上千斤甘蔗酒,和吊在火塘半空铸铁炖罐里一年四季都煮得咕咕嘟嘟的腊肉上。来人随时拉出一块,就能切出红红的砧板肉下酒。他每次去,草老师都埋怨不该带东西,说老师啥都不缺。动物有吃的、有巢穴就够了,而人也只需要食物、房屋、衣裳和做饭、取暖过冬的燃料足矣。这些东西山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余的闲在那里都是累赘。安北斗说,你这是梭罗的思想。草老师不知道梭罗是谁。他说是一个作家,也是哲学家,写了一本书叫《瓦尔登湖》。草老师让给他弄一本看看。草老师还说你们干部出差多,见识广,但凡有好书了搞几本,老师就是陶渊明的日子了。
这天安北斗来时,他正躺在亭子外的一堆干草垛上,用书扣着脸丢盹。书还是他去年开口要的《物种起源》。大概又被师娘撕过,连封面都粘贴得有些残缺不全。他喊了一声草老师,人哼哼一声,醒来了。问他咋来了?他说送书来了。不仅有《瓦尔登湖》,还有一套《缀白裘》戏本,都是他要过的。他一边翻看一边说:“再进城了,记得给我弄一本《老残游记》。这还是我爷手上的物件,让你师娘塞到火塘里了。那书不贵,薄薄的,有一段写王小玉唱书的句子,老师都能背,你听噢:‘王小玉便启朱唇,发皓齿,唱了几句书儿,声音初不甚大,只觉人耳有说不出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服帖;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你听听这写法,如今谁还有这手艺。可惜让你那个养鸡婆师娘,骂我吃着碗里盯着锅里,心里还惦着辣子窝里,一下把王小玉烧得连灰渣渣都寻不见了。”
在草老师身旁不远的地方,是几堆正燃烧的火粪。这是农村最好的肥料。冻土一松,立马从地畔、山林弄来腐殖质、树叶和干灌木,把土堆上去,然后点着下面的易燃物,烧上一天一夜。等土凉了,再把猪圈、鸡笼、厕所的家粪拌进去,种洋芋、点苞谷、追麦田,都是上等的好肥料。所谓无污染农家食品,就是靠这些肥料生长出来的。而化肥倒是快,越追地越瘦,越追作物越不养人。草老师始终保持着年年自烧火粪的习惯。他朝坡下一指说:“你看看,如今还有几家烧火粪的。都嫌慢,不增产。只怕再有一两年,连化肥催的粮食也懒得种了,都想发大财呢。”
安北斗朝坡下一看,果然没几家烧火粪的。放在往常,一立春,满村都是火粪味儿。
虽然是春天,但正午的太阳依然晒得人有点头晕。草老师就把他让进了亭子。
棋盘上,还晾着他在老皮纸上练的字:
云盖秋松幽洞近,
水穿危石乱山深。
门前自有千竿竹,
免向人家看竹林。
“老师好雅兴哪!”
草老师说:“年年都得给人写春联。毛笔字这东西,时常不练手就生了。今年就没有去年写得顺畅。对联是一村的门面,写不好,就丢了一村人的脸。没事画一画。字这玩意儿喂不家,一放就生。”
“难得你这心境,总是这样乐天、淡定。”他夸了草老师一句。
“唉,只是不喜欢搅和热闹而已。”草老师从亭子朝村里看了看说:“太热闹了!太会制造热闹响动了!我喜欢安静。喝两盅吧?让你师娘弄俩菜。”
“不喝了吧。”
“人生不喝酒还叫人生?”他对老屋场喊,“弄俩菜,北斗来了!”师娘远远地应了一声。
草老师接着说:“有一句古训叫富贵怕见开花。现在刚过了几天有油有盐的日子,就折腾得恨不得让石头都要开出花来。这闹腾背后,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