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答应感谢开始,蒲云忆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油滑的仿若没有自尊的笑容,头发如杂草,衣服如杂草的少年,那么一跛一跛地快步走过来,就连生命也如同杂草一般的样子。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少年的右腿上。
沐颜则是愣住了。
她只是礼貌询问,此前,在面对修奴的无数次礼貌询问中,因着她内门弟子的身份,修奴们几乎全是感恩戴德,莫说将药桶塞进她的手中,就连让她沾染一丝泥土都不敢。
这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同意她的帮忙。
可这不是她愣住这么久的原因。
她愣住,是因为少年抬起头时,掩映在杂乱头发下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因为孔海这个大众又特殊的名字,以至于,少年向她笑着走过来时,她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记忆中,衣衫发白却干净规整的少年,也是带着这样讨好的笑,向她靠近。
“是明清峰的沐颜师姐吗?我是外门弟子孔海,师姐见多识广,能帮我看看,这是灰线海棠吗?”
他的怀中,抱着一株半人高的海棠花,紫色的海棠妖异,拇指宽的粗叶上,茎线发灰,却比寻常见过的颜色更重一些,隐隐透出墨色。
少年比着海棠花的大小:“灰线海棠还能长这么大吗?”
沐颜还记得,她看到海棠花时那一瞬的心惊,以及对品种判断的犹疑。
最终,她只是说:“我也不太确定,但看上去,像是灰线海棠,恭喜师弟,若再多寻几株下品灵植,师弟应该有机会进外门。”
她告诉自己,不确定的话,不能乱说,否则,会给这位外门师弟不实际的期望,而最后若是判断错了,将希望赋予再拿走,对这位师弟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不愧是内门的师姐,真是谢谢师姐了,若师姐不嫌弃,出去后我请师姐去素竹斋吃饭!”
那时的“谢谢”与如今的“谢谢”仿佛融在一起,只是少年的声音,不如记忆中那般清亮,反而是低哑的,只是某些句子的尾音,有些让人皱眉的发尖。
“孔海……孔海吗……?”沐颜怔怔而言,她声音极轻,清风拂过,她猛然回神,发现孔海早已走到一旁,正坐着揉自己的右腿。
身旁站着的,是蒲云忆。
她在一瞬间恢复了理智。
“这位道友名字有些耳熟,”沐颜笑了,她拿起药桶,来到温瑜未施药的药植旁,舀了一勺药仔细浇下:“只是我想不起是否见过道友了。”
“仙子能觉得耳熟,这是孔海的福气,”温瑜笑得谄媚:“我这名字爹娘取得好,虽大众了些,但能叫仙子有印象,就是个好名字。”
孔海并不是个心机灵巧的人。
他谄媚,他油滑,却不是润物细无声的叫人舒服的恭维,而是谁都能看出来的谄媚、油滑和恭维,甚至某些时候,会让人觉得目的性强得让人冒犯。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与他计较。
沐颜脸上的笑有些僵,她转头瞥了蒲云忆一眼,似乎是期待这个人的救场,可蒲云忆并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将她刚刚心神失守时,所遗落的一株夜蒲草小心地拔起。
虽面具遮面,可他小心的动作,安静的垂眸,无端叫人觉出几分温柔。
可蒲云忆并不是个温柔的人,甚至于,他都不是一个开窍的人。
因着从小到大的那个噩梦,从听到蒲云忆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沐颜就没有放过帮助他的任何机会,甚至于,因为他生得高大,身材漂亮,相处之间,沐颜也偶有小女儿情态。
可蒲云忆虽然会偶尔地照顾她,却也只是这样,她感受不到自己对他的特别和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