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哭嗝。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瞳孔紧缩,仿佛被强光所照射,我觉得他是想跟我诠释一番相逢应不识的苦情戏码,但是我只是一朵蘑菇啊,我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个屁呀。

他的喜怒哀乐,就锁在他那双不算美丽的心灵窗户里得了,我只觉得他想日我,是个变态。

“砰砰砰。”

“你已经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了,需要额外的辅助吗?如果在这种场合觉得紧张,也可以回家采集样本,”医生道,“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男科权威威严地扫视一圈,看到了桌上空荡荡的广口玻璃瓶,道:“精`液样本呢?”

培养皿难得沉默了片刻,捏着湿漉漉的我,摇了摇:“在这里,可以吗?”

然后他就被踢给精神心理科了。

真是活该。

20

他把我用纸巾裹了起来。

我已经没有心思计较他的无礼了,因为我正在发烧,肚子里辣痛得钻心,带着剧烈发酵般的膨胀感,仿佛一块正在被注入滚烫芝士酱的小面包。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肚子里空空的,饿得头晕眼花,如今倒好,撑得我直想打饱嗝。

我砰的一声,像一朵蘑菇云那样,在纸巾里膨胀起来。

拜他所赐,我又变大了。

他们这些大佬就诊时格外注重隐私,私立医院的一整层都被清了场,过道里空无一人,只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

在路过电梯间的那一瞬间,只听“哐当”的一声,电梯门豁然洞开,一辆不锈钢担架车几乎是贴地窜了出来,输液架砰砰直撞,我甚至能看到铅灰色的残影。

旋即我意识到,那是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拥着一架担架车,飞奔而来,其间夹杂着高跟鞋清脆而急促的敲击声。

担架上的人,被磁扣约束带捆得像只粽子,我能勉强看到对方毫无血色的指尖,正神经质地抽搐着。

我看到他汗涔涔的,雪白的侧脸,和放大的瞳孔,那癫狂而绝望的神情像一把高速旋转的锥子一样,要从眼眶里刺透而出。镇定剂正在推进他的体内,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作困兽之斗。他的手肘,肩背,以至于脆弱的后脑,都被视作武器,发狂般撞击着合金裸露的边缘,发出令人齿寒的摩擦声。

他挣扎得太过惨烈了,镇定剂只注入了他的表皮,在他那无数因痛苦而暴跳挛缩的器官之外,虚不受力地徘徊,既无镇痛之效,也无定心之能。

又是一针。

“姐,我好难过,”他哽咽道,伴随着肢体过电般的痉挛,“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好难过啊。”

他姐用手背抵着眼眶,上头湿亮亮的一片水光。

夏家的这位小朋友,因为心理受刺激过度,爆发出了严重的自残倾向,在医院里束缚治疗了几天,又开始间歇性发作了。

这孩子大概是废了。

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甚至穿透了消毒水刺鼻而强势的封锁线,我又开始剧烈反胃了。

呕。

我真觉得他跟我犯冲。

救护车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他阖着眼睛,眼角渗出了一点泪。

他眼睛生得好看,眼型轮廓非常秀美,睫毛黑漆漆地一阖,像落叶乔木落寞而柔软的剪影。

唉,怪可怜的。

培养皿捏着我,跟在后面。

我听到他“啧”了一声,叹息道:“怎么这么快就疯了?”

他感叹得太早了,在他向医生如实陈述了脑门长蘑菇的故事之后,他也分配到了一间单人豪华病房。

隔着一扇玻璃墙,夏煜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