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安的驱使下,我不由自主地去寻找我哥。我离开自己的房间,蹲在了我哥的屋门口,一直蹲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吕新尧打开门发现我时,他的神情难以言喻,跟他对视的几秒钟内,我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幸。不知是针对谁的。
我对我哥说,离开他我睡不着。
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从没见过我哥那样笑,不是轻蔑也不是讽刺,只有一种轻微的惨淡。他弟弟在那一瞬间,成功地把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但也只有一瞬间,吕新尧没有惯着我。当我第二次出现在他门口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想让我把你锁在房间里吗?”
不是吓唬,我确定我哥可以做到。
我忽然想,也许之前听见的谈话是真的,他真的要丢下我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出现了幻听,而是把它当做危险来临之前的感应。我深深地沉浸在危机感之中,坐立难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疑,包括我哥。
我越来越清楚地感到,一定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那时我念高三,高考近在眉睫,但我无心学习,我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我哥。学校一周只有周末休息,作业多到写不完,但只要我哥出门,我就会扔下无关紧要的试卷和所谓的高考复习,全神贯注地追逐我哥的背影。
《山海经》里,夸父逐日的结局是“未至,道渴而死”。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接到了张不渝的电话。
这天我本应该留在学校上晚自习,上课铃急急地响起来,但我没有往教室走,而是一路跑出了学校大门。
我在通话过程中决定逃学了。张不渝浑然不知,还在电话里夸耀着梅青青的美貌和她绸缎般的长发。
他羡慕地说:“我第一次离梅青青这么近!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女的长得也不赖,身上还香喷喷的,我听她们说话,梅青青要跟人约会啦!我想来想去,白雀荡里除了你哥,谁能跟梅青青约会呀?啊呀孟梨,你真是有福气,梅青青以后就做你嫂子啦……”
我的嗓子和腿一同发起抖来,脚一阵发软,但我不能软下来,我问张不渝:“他们去哪儿?”
“还能去哪里?礼堂里今天放电影,就在县城嘛!小梨子,改天咱俩也”张不渝絮絮地说,我听不清了,风在耳边刮着,刮着,二月春风似剪刀,嚓嚓地剪,短的是理智,草还在疯长。
县城,礼堂,电影!这是情人才去的地方,礼堂门口来来往往都是成对的、传情的眉目。电影呢?大门轰一声关了,灯灭了,雪白的银幕亮起来,举座尽是黑,是一场戏还是两场……最好的戏在台上还是台下?
我哥还没有跟我看过电影。
我正赶上了,礼堂门口还聚着人,但那人说,电影已经开始了。我感到心重重地沉了一下,随后又顽强地蹦出一丝活气,开始就开始,我要和我哥看同一场电影,不能只是他和梅青青那么我就输了。我不能输。
我去买票,忘了问入口,拿着票反而头晕目眩,还撞上一个人。我不是有意撞上去的,但潘桂枝却是有意挡我路的。
潘桂枝为什么也在这里?他也是一个人,哦,还有他的烟。
“弟弟呀。”潘桂枝对我一笑,热络地揽了我的肩膀,他当然看见了我的票,夹烟的手指头一捻,把票捻了去,搓揉成一团,“要这个做什么?想看电影找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