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另一件需要他做的事,便是养伤。
北荒的氛围很好,外面圣地高高在上的娇奢之气在这处佛门重地中若等于无,即便对一名从审判台救下的重犯,原住民也仍保持着还算友好的态度。
沈惊时嘴甜,会说话,天南地北都能聊几句,又长了少年感十足的脸,无需过多收拾,随便一笑,就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贵公子风采。
渺落殿上上下下伺候的,不论大小,都喜欢和他闲聊几句。
沈惊时身上的伤严重,但并不算致命,没过几日,殿中有人出手为他续接经络。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他按时服药,配合休息,过不了多久就能结痂,愈合。
但很奇怪,他身上的伤就是反复无常,高烧不止,后面更严重一点,咳着咳着就吐血昏迷,不省人事。
沈惊时初见善殊那天,才接连下过两场雪,佛洲气温降到了最低,屋檐下的雪成水,还没滴下来又结成了冰。
那间小小的禅房很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稍微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时,耳边只剩偶尔能听到的呼号北风,孩童啼哭般一阵接一阵。
烧得最迷糊的时候,门好似被人从外嘎吱一声推开,几道轻缓的脚步声踏进来,紧接着是压低了的絮语,再是繁杂的走动。
整间屋子好似因为进来了某个人而一下引发了什么大的阵仗,变得热闹起来。
这井不是错觉
他神思渐渐清醒过来时,视线里昏暗而苍茫的一团,衬得在小轩窗边上坐着的女子模糊,只有裙边两条海棠色上压着的银纹稍清晰些。
他抵着软枕坐起身来,那女子悄然回首,将手中的书倒扣在桌面上,行至近前,细细地打量他的瞳仁,朝身边的人温声道:“去拿点藤草,还有,劳烦佛使打两盆热水来。”
云却无声颔首,阖门退下。
见到这场景,沈惊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位指名要他帮忙渡劫的佛女殿下,回北荒了。
他也终于知道这出了名的清净之地里处处的“麻烦”“烦劳”“有劳”是从哪来的了。
“你的伤一直反复,高烧不断,我适才看过,是伤口溃烂了。”她说话时每一个字节都显得温柔,额间的朱砂深润饱满,颜色比云却等人深许多,“一直不提,是心中存了死志?”
说实话,这是沈惊时第一次听人说“死”,说得那样出尘脱俗。
他扬了扬唇角,眼梢一挑,满是十七岁少年有的纯粹与无谓:“殿下说笑了。”
“能活着,谁想去死?”
不同于圣地古仙成百上千年悠久的生命,眼前的人,实打实的,只看过十七场春来秋去,四季周转。
岁月于他而言,确实太短。
善殊忽略他话音里那股不拒惯了的冲劲,也跟着笑起来,她轻声道:“等会让佛使处理下伤口,再用点药。”
“需要我如何助殿下渡劫?”沈惊时像要挑战一件极有难度的事,语调漫不经心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殿下”二字从他嘴里吐露出来,敬畏之意荡然无存,显出一种熟稔的亲近,干干净净,没有谄媚,更不存在刻意的讨好。
善殊看了看他,温声道:“我看过羲和送来的案卷,河堤倒塌,致使两百余人死亡,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此事或许是无意为之。”
“但这是因果之债,需要偿还。”
等他伤好了,要去人间救成倍的人,做无数桩善事,等有一日,功抵过,因缘才消。
沈惊时对这些没什么异议。
他被裘桐陷害这事大概是铁板钉钉了,但一个连亲生父母都放弃询问便被定下死罪的阶下囚,说不说的,完全没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