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与谢昭宁夜谈后,心下便已有了计较,并不十分意外,早晚要走到这一步。
只谢昭宁见状骤然心惊胆寒,霎时被勾起了儿时记忆来,他见过太多次连凤举这样的眼神,对他二姐的、对元皇后的、对武英王,甚至对他自己的……
“哗”一声,屋外突然大雨倾盆,霍长歌应声侧眸,于未合紧的门缝间,隐约窥见适才晴过片刻的天,复又昏暗阴沉。
山雨已来啊,霍长歌与杨泽四目相对,见他亦忧心忡忡望着自己,双眸微微濡湿,无声长长一叹,似是在说,原这一天来得这样得快……
一时间,他竟觉再做甚么,亦于事无补了。
到底是霍玄的血脉啊,杨泽垂眸恍然又笑,泪意愈发浓重,霍家人的傲与勇、仁与义,她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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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连珩散职回宫,连珍于殿中正陪丽嫔制香,她眼神空茫,手下又动作缓慢,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丽嫔见她闷闷不乐,只当她是晨起于书房中被吓坏了,心有余悸,遂不住找了闲话开解她,可她总也闻不见似的。
待连珩进了殿门,她方才眼神一动,像是活了。
“四哥!”连珍骤然一唤,扔下手中物事便匆匆朝他过去,神情一瞬激动道,“我原想了小半日,有些话想与哥哥说。”
连珩一身官服还未褪,见状一怔,也不忙往寝殿去,抬手一挥,着人全退下,闭了宫门,朝她身后神色担忧的丽嫔瞥去一眼,便见连珍也不避着母亲,只仰头与他含泪笑着兀自说:“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那日郡主说的话,她说——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她说——若是她去嫁,便会杀了右贤王,夺了权,再一步步蚕食南匈奴政权,永绝后患。”
“我竟然……我竟然信她说得出便做得到。”
她竟一时间,话里话外皆是霍长歌,再无嫉妒与愤懑,眼神清亮含笑,自婆娑泪光中隐隐焕发出茁壮生机,懦弱胆怯随她一字一句正在缓缓从她眼中剥离,她越发心潮澎湃地抬眸与连珩郑重道:“四哥,我、我也应该,我也应该像她一样,要、要能救得自己……我、我也可以很勇敢的,是不是?”
连珩闻言竟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怔怔望着连珍被透过窗纸的夕阳余晖温柔笼罩,浑身跃动着金灿灿的光点,整个人陡然耀眼了许多。
只他下意识生出的欣喜快慰之中,又不免伴生着新的忧虑——这宫中日子清寂,若浑浑噩噩,一天天一月月、岁岁年年,好过去得很,可若一旦苏醒过来了,怕就难过了……
便如他们母亲丽嫔一般,选择与青灯古佛相伴余生,原也不是她虔诚,而是她清醒,她一旦醒了,原来的路便再走不得,她只能去另择一条道路,只这宫里能走得路很少,唯有佛前常驻,方与她一线生机。
连珩眸光越过连珍,眺着丽嫔,便见丽嫔果然如他一般眼神复杂,不知是欣慰连珍的苏醒还是担忧她的将来,但连珩却仍笑着与连珍斩钉截铁地点头回道:
“是。”
清醒得活着,才是活着,浑浑噩噩的人,早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