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秦松玉照例入宫为宋落疏授课。
今日宋落疏没有犯困,听得很认真。结束后,她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方砚台,双手捧到秦松玉面前, 笑道:“这砚台是父皇送我的,听闻是端州所产的名砚, 价值千金,用此砚盛墨,墨色入纸,满纸生香。先生若不嫌弃,便留着用罢。”
秦松玉默了默,伸手接了过来。
“谢殿下。”
宋落疏便笑:“先生与我客气什么。先生对霜奴如此尽心,应该是我多谢先生才是。”
秦松玉望着她弯眉浅笑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公主,是很少笑的。
他犹记得初见公主那日,盛夏的艳阳明晃晃地悬在天上,他恭敬立在宋徵身后,顺着帝王威严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正随郑易练剑的公主。
那时的公主尚幼,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娇娇小小的一个人儿,粉雕玉琢,漂亮得像天上仙人捏的瓷娃娃。
公主站在太阳底下,一遍遍笨拙地挥动着手中沉重的剑。她脚步踉跄不稳,几次跌倒,又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套剑法练毕,郑易才让她收了剑,去见宋徵。
公主转身走过来。
金黄的阳光落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将细密的汗珠映得分明,公主垂眼向宋徵行礼,秦松玉看见她悄悄揉了揉自己红肿的掌心。
剑柄沉重,纹理凹凸不平,即便是有力气的成年男子,练上一整日,手心也要起茧的。
秦松玉眼眸微暗。
而宋徵已经在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读书。
公主朝他看过来。
那本该是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而秦松玉却只看见了麻木和漠然。
“父皇安排就是。”
公主的声音是冷的,和她的眼睛一样冷。
从那日起,公主便跟着他读书练字。课业繁重冗杂,公主的郁郁寡欢,秦松玉看在眼里,但纵使心下怜悯,他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他知晓帝王的用心。
为臣子,当顺承帝意,他能做的,只有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公主,希望她日后能如宋徵所期盼的那样,担得起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
他教了公主将近十年。
这十年里,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成长为肩负重任的秦家家主,也看着公主一步步褪去稚气,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华灼目。
只是公主仍旧不爱笑。
对他,对宋徵,公主从来都不会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只一次,李皇后过来看公主练剑,他看见公主快步跑过去,用力扑进李皇后怀里,哭得肩头耸动。
而近日,公主似乎变得越来越爱笑了。
与他说话时,她会不经意地弯起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璀璨的星子,散着莹莹的光芒。
公主变了。
又或许,这才是公主本就应有的样子。
秦松玉沉默地收好砚台,朝书房外走去。
晏朝正在院子里等着。
宋落疏随秦松玉走过去,对晏朝叮嘱道:“不许偷懒,莫要负了先生的栽培。晚上早些回来。”
“是。”
晏朝应了声,朝她笑了一下,示意让她放心。
宋落疏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秦松玉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他是有些失落的。那股失落沉甸甸地下坠着,坠得他心口发胀,酸涩窒闷,五味杂陈,可与此同时,他又矛盾地为公主感到高兴。
她不再只是一副麻木的躯壳,任人驱使,任人摆弄。
她有了丰盈的情感,让她得以重新变得鲜活而生动。
一个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