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低下头去,咬着牙关哆嗦着眼皮想了片刻,然后朝桌子上一扑,将双拳擂得桌子山响,大声哭道:“不管啦不管啦!豁上这个闺女不要啦!”
众人听明白后,都大吃一惊。费左氏气急败坏地道:“那俺咋办?俺那兄弟媳妇咋娶?”
宁学祥仍趴在桌上不抬头,嘴里呜噜呜噜地说:“叫苏苏替。叫苏苏替。”
费左氏为人广泛传颂的阃范懿德,起源自十七年前。
费左氏娘家是二十里外的左家庄,十八岁上嫁予费拴子。费左氏一辈子都恨那当媒婆的二表姑。二表姑图了费家的东西,就说这家怎么好怎么好,让她进了这家的门。到这里才知道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费家祖上虽然风光过一阵,而后来是一辈不如一辈,如今费家的子孙二三十家,没有一家是很像样的。家产就数费拴子家的多,但远远不是二表姑讲的那么殷实,只有百十亩地、一头老犍牛和一头瘦驴。最不咋样的是这家人丁不旺,只有爷儿俩过日子,公公费洪福已经六十挂零,而他的独子费拴子却是痨病在身。费拴子实在太差劲了。费左氏经常想:如果这世上有冒牌男人的话,那么第一个冒牌男人便是费拴子。她第一次见费拴子是在拜堂时隔着蒙头红看他的。只见他身子瘦瘦细细如旱地的病葱,步态虚飘飘的,像踩着一地棉花。更奇怪的是从侧面看去,他的胸脯竟然也像女人的那样突兀而出。及至晚间上床之后她被硌得生疼,伸手一摸,才知道那东西原是一堆骨头。就是这个费拴子,他在新婚头几天靠二十年里才攒出的一点劲儿,让费左氏由闺女变成妇人,让她初步领略了床笫之乐,而这以后,他就那么不负责任地弃她而不顾,每到晚间只管躺在床的另一头喘他的气、咳他的痰。在那无数个漫漫长夜里,费左氏都是躺在那里一声不吭,默默地拿泪去喂她的绣花枕头。四年后,费拴子竟连冒牌男人也不愿当,一甩手西行归阴了。而费左氏,此时只有二十二岁!
怎么办呢?费左氏在刚刚丧夫的那些个晚上反反复复地想。她知道,改嫁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娘家爹是读过书的,多年来就教导她遵从圣人古训,如今岂能让她做出丢人之举?费左氏想,既然这条路不能走,那么我就走正道,求个好名声吧。
她首先想到了死。一个久病的男人离世了,年轻的妻子为他烧完最后一刀纸钱,然后从从容容引颈入缳……这件事,足以让乡间秀才秉书报官,日后载入厚厚的县志。费左氏粗识文字,父亲藏的一部本县县志她曾读过多遍,书中《烈女篇》里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但费左氏想一想费拴子那个赖样儿,又实在不愿步他的后尘。她无法忍受与费拴子双双步入冥府的情景。
不愿殉,那就守吧。“殉易守难”,世人一直这么评价。费左氏想,我是能守住的。这两年与丈夫有名无实我都过来了,我不信在今后的阳沟里能翻船。我好好操持家务好好孝敬公公,过两年再从姓费的某一户中过继一个儿子,认认真真抚养他,让他长大了为费家娶妻生子接续香烟。但费左氏忽然觉得,这个做法又太平淡太陈旧。
既然把自已押上了,要来就来个不同一般的。费左氏这样想。
上完“五七坟”的那一夜,她又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突然在黑暗中她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公公费洪福在堂屋里发出的鼾声。公公因为老来丧子,这些天哭得特别凶,今天又是几次哭得不省人事。今晚他睡得特别沉,可能是太累了。公公的鼾声十分响亮。这鼾声就像一头老壳郎猪,蹒蹒跚跚走出堂屋的门,在院中游荡一番,然后在她的门前拱啊拱的。听着这鼾声,费左氏心中一个念头腾地一亮,她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第二天,费左氏骑着一头大黑驴,回到了三十里外的娘家。与娘抱头哭了一番,便去了她爹左玉钧的书房。她知道娘的愚鲁,有些事是不明白的。爹念过多年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