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土地庙据说就是土地爷当年洗心革面重新获取的。它有一人半高,青墙青瓦,一尺宽三尺高的门口还贴着残破的对联:“安仁自安宅有土始有财”。门口外面是一个红石供桌。小庙的四周,生着十来棵碗口粗的柏树。土地爷掌管一村户籍,人死了其鬼魂是要在这里关押三天的。于是丧主要在这几天内每日三时来“送汤”由死者的儿媳提来一罐米汤,绕庙转三圈浇给土地爷,其他人等也来大烧纸钱,以取悦其心让他对新鬼予以关照。因一连送汤三天,现在土地庙的四周已经结了一圈白薄如纸的巴巴,庙门口的纸灰也有了黑黑的一大堆。在这个背景上,田氏的葬仪开始了最后也是最隆重的一次。
庙前空地上,供桌早已摆好,桌前十二领芦席已经由近及远一线铺就。这时送葬的队伍带着动地的哭声慢慢来了。宁学瑞走在最前头,领孝子宁可金将手中的牌位放于供桌,让宁家后辈在供桌前左右跪成两列,便令祭仪开始。
先请“鸿客”开祭。宁家请来的是褚老爷褚良善,家住褚家庄,是附近几村青旗会的坛主,自是名望极高威风凛凛。能请来这样的人当“鸿客”,委实显出了宁家大少爷的本事。在供桌前方十二领席之外,褚会长身着长衫礼帽,远远地站在那里了。那种端庄,肃然,令人望而生畏。这时,孝子宁可金呜呜咽咽踉踉跄跄去他身前跪下,做出了请的意思,褚会长做一手势请起,让孝子回到桌前的跪位,他便开始了叩拜。他刚走到第一领席上,便有人抢先几步,将一块二尺见方的红毡铺下。褚会长缓缓走至红毡前,稳稳如松站立片刻,冲远远的供桌一揖,随即跪下。拖毡者哈腰将他的长衫后襟一理,遮住其双脚,褚会长这才叩一个头,缓缓起身又是一揖。整套动作潇洒得体,动停有致,引得四周围观者啧啧连声。在第一领席上叩完,又去第二领席。他叩头,两边跪着的孝子贤孙们也陪着叩,大片戴孝的人头一起一落,像秋风中的梨园。只见褚会长左移右挪,每次跪下叩头的数目不一。越过一领席,再越过一领席,半天才叩至供桌。在桌前传箸,捻香,奠酒,又在十二领席上边叩边退。有人终于看出了这种叩拜的名堂,便小声叫道:“呀,叩的是‘大加官’!”“大加官”是拜仪中最隆重的,宁家人便受了深深的感动,将哭声爆出了一阵嘹亮。
就在褚会长且叩且退时,供桌的近旁出现了一次小小的骚动。骚动源自宁学瑞父子。本来,宁学瑞是在供桌边一丝不苟地履行管事者的职责,他儿子宁可璧则跪在桌前陪跪。可不知怎的,宁学瑞突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儿子的屁股上。围观的人们张望一番,又打听一番,便弄明白了:原来那个宁可璧在这种场合还将鹌鹑笼子别在腰里,刚才他听腰里咕咕几声,竟停止了叩头,去抄起笼子张望。这时,大家都去瞅那位村长的大少爷,果然见他在撅起腚来再叩头时,腰间露出了一个双拳大小的黑家伙。大伙便悄悄摇头叹气,说这小东西真不着调,亲大娘死了他怎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