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母亲屋里的丫鬟说,每次我去给姨娘请安,母亲都会哭一下午。我趁学堂里先生不在的时候溜了回来,果然看见母亲坐在屋里哭。
“黄昏时再去给姨娘请安,我跟她说,母亲见我过来很伤心,问她能不能免了我的晨定,准许我以后只有黄昏时下了学堂再来给她请安,这样母亲不亲眼看我往姨娘的院子来,说不定不会好过一些。
“姨娘听了什么也没说。
“次日,我爹告诉我,以后都不必再给姨娘晨昏定省了。
“我母亲很高兴。
“过了一阵子,家里忽然有了风声,说我爹要抬姨娘做平妻,带着她去清远县另外过日子。
“我母亲非常惶恐,每日都在我耳边说,姨娘一旦抬了平妻,家里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我也会被姨娘抢走,那她还不如去死。
“我夹在母亲和姨娘之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母亲又开始说,要是姨娘不在家里就好了,那样我就会永远留在她身边。我只能一再跟母亲担保,我不会不认她,也不会去姨娘身边。
“不久后,家里的货船在江上出了事,我爹亲自过去处理,一走就是半个月。
“爹出门的第五日,我的书童从家里跑来学堂跟我说,母亲要将姨娘送出去。
“我立刻逃学回了家,姨娘果然被捆住手脚,还堵了嘴,放在母亲的正院里,边上是几个面生的婆子。
“母亲看见我很惊慌,说我为什么没在学堂。我问这几个婆子是谁。母亲和下人都说那是姨娘娘家的人。
“我不相信,姨娘看着我,拼命地挣扎,我拿开了她嘴里的布,她立刻说母亲是要发卖她,让我去告诉给爹留下的冯管事。
“我才知道那几个婆子是人牙子,就让冯琦去找他爹,自己跪下来求母亲。婆子趁我不注意又堵了姨娘的嘴。
“母亲却哭着拿了把剪子,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我要是阻拦,她就立刻死在我面前,还说,姨娘继续留在家里,最后一定会取代她,她没有子嗣,连我这个儿子都是人家的,现在又向着生母了,到头来,她全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我只以为母亲是在威胁我,不肯松口,但是母亲真的拿剪子刺了进去,立刻就见了血。
“我慌了神。管事妈妈跟我说,会将姨娘送去好人家做正妻。姨娘长相这么好,日子不会比现在差。又说,妾室是奴婢之流,都是任由主母处置的,母亲是顾着我,不然哪里用得着拿她自己的性命来要挟。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耳边听到的都是姨娘的不好。我又害死了妹妹,姨娘得了势,若再生一个弟弟,会撺掇我爹夺了我的宗子之位。我……是听进去了几分的。
“母亲见我还没有反应,剪子又深了一寸。我怕她真的会自尽,只能答应了。
“姨娘望着我,眼睛都流血了,奋力吐掉了布,高声骂我不识生母,枉为人子。没骂几句,婆子捂住她的嘴,将姨娘拖了出去。
“我心里后悔,想跟上去阻拦,母亲这时候却昏倒了,满屋子的人哭天抢地,管事妈妈拽着我去守着母亲。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姨娘被人牙子带走了。
“爹在外面得知变故,立刻赶回家追查姨娘下落,哪里找得到。
“最后再有姨娘的消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绍桢听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那姨娘……姨太太是去了哪里?”
傅成穆垂眼道:“姨娘一出家门就被人牙子卖掉,辗转进了天春楼,那是扬州久负盛名的妓院。姨娘不堪受辱,昌化三年的时候,自焚而亡了。”
绍桢默然。
傅成穆无意味地勾了勾嘴角,笑意满是自嘲:“我很该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