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若朝带着两个小孩下车,她在车上就交待好了,要有礼貌,要叫人。于是两个孩子都很乖地叫“太外婆好”。

易朗提着烟酒补品等礼物下车,刚想向外婆问好,却在看到外婆的那一秒愣了神,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外婆一句话也说不出。外婆便走近他,慈祥地说:“小易你好啊,欢迎来我们家。”

易朗这才马上鞠了一躬,彬彬有礼地说:“外婆,您好。”说着竟然轻轻地快速地拥抱了外婆,严若朝都惊住了。

进了屋,外婆早就把零食和水果摆好了,动画片也放着。不久,姨妈骑着电驴过来了,舅舅也从镇上买菜回来了。家里一下子变得好热闹,外婆脸上是止不住的开心。

姨妈还要纠正小朋友:“要叫嘎嘎(方言,外婆),老嘎嘎(方言,太外婆),舅嘎公(方言,舅外公)。不要叫外婆,我听不习惯呢。”每年她都要纠正。

可笑笑和彬彬一叫这些方言就要笑,还会“嘎嘎嘎嘎嘎嘎”地一直叫,像学动物一样,正好舅舅现在在后院养了鸡鸭鹅。

舅舅便对老姐说:“姐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小朋友都讲普通话了,哪还会说我们的土话?土话几得难听。我孙的回来我从不纠正他。”说着,带两个小朋友去了后面捡鸡鸭鹅蛋,外婆也跟着去了。

姨妈一边清理给外婆带来的东西一边嘀咕:“我们土话哪里难听了?小孩子不讲,那以后就没人讲了,要绝迹了?”然后似乎寻求帮助似地问易朗,“小易,你觉得我们这里的话难听吗?”

刚刚和严若朝互看一眼,正准备也去看鹅的易朗一惊,轻轻“啊?”了一声。见姨妈是真的在问他,他便认真回答:

“我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我觉得这里的话很有意思,比如勺子叫‘调羹’,下雨叫‘落雨’,明天叫‘么儿’,空心菜叫‘蓉菜’,水瓢叫‘瓢瓜’,感觉很有文韵味。”

“就是嘛,”姨妈笑了起来,“就是这个文化韵味嘛。语言就是地方文化的体现,是不?”

“嗯,这里的话听起来有种慢悠悠的、很温和的感觉,说明这里的人就是很温和的。还有一点,这里不叫‘外公外婆’,叫‘嘎嘎嘎公’,说明对小孩来说,母亲的父母也不是外人,他们和爷爷奶奶一样是家人。”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姨妈搬了凳子坐在他们对面,“你看你们普通话,外公外婆,一听就是把人当外人,我们这就没有。”

易朗微笑着接道:“嗯,还有嘎嘎、嘎公,这是把嘎嘎当主体,嘎公这个身份是因为嘎嘎才有的,这个说法很有母系的感觉。”

严若朝这时插嘴说:“确实哎,你这样一说还真有那个感觉。可是,嗲嗲和小嗲,又是以嗲嗲为主体的。”

姨妈马上说:“那没有,只是你们现在叫嗲嗲,以前我们都是叫大嗲和小嗲的。”说着又转向易朗,还给他递了块西瓜,“来,吃,多吃点。我感觉能和你说上话……”

然后他俩就开始从方言聊到一些古文化之类的话题,先后说到了《爱莲说》和《陋室铭》,这下就不得不说到刘禹锡。姨妈说:

“当年刘禹锡被贬到我们朗州,算是修心来了,他到这里才思想沉淀,才奠定他在哲学界和文学界的基础。可惜啊,他好朋友柳宗元都给永州留下《捕蛇者说》那样的名篇,他却没有……”

姨妈就一直说下去,严若朝和易朗都听得极认真。

对于姨妈,严若朝听妈妈说过,她当年也是成绩好的学生,高中毕业后还当过村里的民办教师,后来被刷下来,去学了裁缝。虽然此后当了一辈子裁缝,可她总是会“不合时宜”地想找人聊她想聊的。她喜欢看喜欢写,说直白一点,她内心有个文学梦。一个小镇的老年妇女,有文学梦,说出来好突兀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