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茗垂着眼,轻声说:
“南嘉,把伤治好吧,别让它再流血了。”
在倾雍,在东拉乡,在拉萨,这道伤疤总在开裂。
汩汩鲜血,阿茗不喜欢看。
流动的血液,在她的记忆中,与生命的消逝紧密连接。
南嘉薄唇轻启,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可以反驳她,可他刹那间又想到,现在握住藏刀时除了想起肮脏的过往,还会想起她颤抖的模样。
他不想她也被困在这场流血的往事里。
阿茗是个通透的人,南嘉也是。南嘉不说话时,她在想,这道伤一直不好,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习惯会变成烙印,变成画地为牢的枷锁,即使所有人说这样不对不好不应该,让心顺从去改变也很难。
佛会说,这是心魔。
阿茗会说,这是时间,成长,与人的关系。
她不想自己的话变成逼迫,于是温温笑着岔开话题:“好冷啊,我们继续走吧。”
他们再次出发。
还好,路已经不远了。
*
接近山顶的黑夜云幕下,一座黄红白三色的小寺里正摇曳着微弱的烛光。
当阿茗站在离天极近的地方俯瞰壮观的拉萨圣城,她近乎失语。
高原广阔的天穹下,布达拉宫傲然矗立于夜色中,而满城灯火簇拥着这个神明,静谧的拉萨河蜿蜒流淌,一起环裹住她与天地。
直到寺庙里的钵鸣和松香流淌出来,阿茗才恍然回过神。
她好像明白了南嘉为什么要来这里。跋涉了那么多路,只为接近上天更近一点,诵出的经该有多虔诚。
她回头,正好看见南嘉从僧房里出来,他拿了一件酒红色的查散僧袍出来,阿茗接过拢在身上,熟悉的藏香顿时裹住了她。
她借着月光和烛火,又仔细瞧了瞧,有些旧,还修补过,边角用黄色的线绣了几个字。
她举起边角仔细看,熟悉的四个藏语字:
洛桑南嘉。
“是我以前的衣服。”
南嘉说着话一进一出,又递给阿茗一杯冒着热气的酥油茶。
即使是夏夜,高原的深夜寒凉,阿茗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喝完一杯时,南嘉已经跪在佛前诵经了。
阿茗没打扰他,寺庙很小,就一间大殿几间僧房,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寺里的年轻喇嘛,又讨到了几杯酥油茶。
喇嘛看着和南嘉年纪相仿,他刚带着两个小僧人做完晚课,收拾法器的间隙和阿茗谈了几句。
他说,他和南嘉曾经一起在哲蚌寺修过行。
僧人们离开后,只剩下了南嘉和阿茗。
南嘉一直在佛前不曾起身,阿茗知道他会念一整夜,她站在山巅,独自注视了很久这座神圣之城。
直到夜深,城市的灯火只剩星点,殿里也只剩一盏酥油灯燃着。
阿茗透过八宝香布,看见他仍旧跪在佛前,戴着面巾。
她进殿时脚步很轻,但南嘉还是停下诵经,望向了她。
那双干净深邃的眼睛,清晰地倒影着她。
只是静静的注视,好像传递神佛给予的安宁。
他们在慈悲垂目的佛前对视片刻。
南嘉指向主殿隔壁的一间僧房,示意那是借给她睡觉的地方。
下午的事情发生后,阿茗以为自己今夜会失眠。
但吹熄烛火躺下,她遥遥看见月光穿透窗棱玻璃,静谧地洒进殿堂,落在佛身,还有南嘉的身上。
他在静心观想,闭上了总是野性十足的眼睛,长睫和鼻梁温柔的溶进殿宇的晦明,只是那侧脸轮廓的弧度在面巾的遮挡下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