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把手机丢还给她,拧动油门,低沉的轰鸣声里车子猛然加速,高原的凉风连同他的衣襟,一下子扑上阿茗的面颊。
摩托停在山下的一处牧场,积雪尚覆盖着草甸,空旷的原野里有一间小屋。
他们一前一后,缄默地踩过积雪。
阿茗跟着南嘉的脚印,到达了屋子里。
这是一间转场小屋,牦牛过冬要换到草料更充足的牧场,此刻屋子无人居住,储备的草料和柴都剩了大半。
屋子里没通电,漆黑一片,藏香混合着酥油味扑面而来。
南嘉示意阿茗在藏榻坐下,他翻找一番,找出一张旧报纸和一块布巾,他又取下面巾,用它们把所有的窗户都遮挡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作里,阿茗看见他只留下了一扇小窗,她隐约辨别那是朗嘉神山的方向。
察觉到她的目光,南嘉冲她打了个手势,极淡的月光顺着他高挺的鼻侧打下薄薄的阴影。
意识到阿茗看不见,他低声道:“熊是从神山上下来的。”
藏民敬畏神山上的东西,那是神的居所,所以他们不会伤害下山的熊,而是等它们自行离开。
做完这些,南嘉靠在阿茗对面的墙上,没进了阴影里。
太安静了,阿茗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摆,她试图给小阿姨、给卓嘎央金他们打电话,但无一例外,都是占线。
她不知道,倾雍镇里信息传递的极慢,大家混乱且不停歇打电话,每个号码都占线。
最早放出消息说熊进镇子的卓嘎,两个小时后还有人来问几只熊在她家的电话,她只能低呼:“熊走了!走了!”
谁都不知道如今黑熊到底在哪里,或许下一秒就会到达这间转场小屋。
手机电量将要耗尽,阿茗只好暂且关机。
阴郁厚重的黑夜,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四面八方未知的黑熊。
极度的寂静被打破。
不知道哪座山上传来狼嚎,深长悠远,像要冲破山林的边界。
阿茗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无法辨别来源。
她看了很久,试图分清山体、云层、古树、道路,任何一丝可闻的轮廓。
她失败了,捉不到一件具象的东西。
在接连的狼嚎中,阿茗的意识变得涣散。
这声音,真像记忆中的电话铃啊。
爸爸是阿茗五岁时死的。她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大部分都来自于相片和他的日记。
唯一真切的感官体验,是他去世那晚的尖锐的电话铃。
唐女士每晚去医院照顾他,留阿茗一个人在家里做作业。漆黑漫长的夜晚,和此时此刻极为相似。
她那时还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但她懂大人的玩笑:“大灰狼会从窗户里爬进来,把不听话的阿茗抓走!”
在害怕大灰狼的不安里,突兀的铃声穿透黑夜,那头的唐女士说:阿茗,把衣服换好,下楼等我。你爸爸刚走了。
年幼的她被一股寒冷狠狠刺痛,手指颤抖不已。好像灰狼终于翻进了家里,堵住孤单一人的她,重重咬在她的脖颈。
此刻,耳中又听到狼嚎了,像荒野里孤魂,哀伤又凄厉。
阿茗拉回模糊的意识。
世上真的有狼。
就和幼年漫长的孤独一样,如今它们也在未知的黑暗的中,宣告她在自然与野性面前的渺小。
她不知道指尖又在焦躁地颤抖,她扭回头,弓起背,企图用瘦弱的身躯,抵抗那些如细蛇在她脑海里钻来钻去的念头。
她不喜欢这段回忆,不喜欢生理性的恐惧。
她清晰而痛苦的心跳,在房里掷地有声。
面前一直沉默的人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