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河边坐了很久,然后腿一伸,就地躺下。
苍翠的草甸柔软极了,白练似的河水淌过宁静山谷,除了自然的水声,就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但呼吸很重,每一次都带着一团火。
成长中无数个被责骂、误解、要求听话的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和身下的河水一起将她淹没。
她又回到了南城的房子里,一个人在黑暗的家里盯着时钟数时间。耳朵里一会是出殡的音乐,一会是小同学们嘲笑她没有爸爸编的歌谣,一会是大人们在背后议论他们家的八卦,还有没考到第一名妈妈生气的诘问,以及自己因愧疚而偷偷在被子里流泪的抽泣。
她想空荡荡的家里有人陪,想有很多朋友,想不写没完没了的课外题。
但她被钉在那间房里,孤独地度过一天,给下班疲惫的妈妈递上一份满分试卷,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这么多年,他们什么也没做,却要把她继续钉在原地。
她出离的愤怒。
天光渐渐暗去,耸立在天地间的雪山已被云海阴影覆盖,阿茗一动不动,看着月出山峦,启明星升起,浩瀚繁星铺满整个夜空。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头顶不远处的公路上,忽然响起一声模糊的“八仙摩托扎西德勒”。
阿茗慢慢偏过脑袋,看见一束车灯的远光,照亮她身处的一片黑暗。
公路边是待收的青稞,一时间,无数细长根茎的影子被拉长,延伸到阿茗手边,好像要将她拉起。
摩托车旁有个人影,衬衫被夜风吹起,她看不清。
是南嘉吗。
不,他请假了,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最好别在这里。
阿茗收回目光,觉得那灯光刺眼,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一道身影穿过青稞田,风里裹着沙沙声,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头顶。
南嘉看着眼前的人。
月色下,唐茗初半个身子在浅水中,初秋的藏区夜晚已经变冷,而她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样,双手交叠在胸前,平静地如同躺在床上一样,看星星。
她消失了整晚,就一直在这里?
如果说她在观星,有人会半夜躺在黑黢黢的冰冷河里,闭着眼睛观吗?
所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放任自己这样做,疏离开身外的一切。
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她睁开了眼睛。
唐茗初平日的眼里总是热情、好奇、愉悦,而此刻充满戾气与愤恨,像火山灰下暗涌的岩浆。
他们注视彼此片刻。
她善于伪装自己的目光,让它们看起来真诚积极,而他不同,他从不伪装,用最直白的目光看透万事万物。
现在她的假面荡然无存,赤裸着,无处遁形。
南嘉蹲下身,伸出手:“起来。”
阿茗转过脸,冷声道:“走开。”
她都觉得自己陌生。但她没力气拾掇起平日好好姑娘的模样。
南嘉不再废话,伸手去拉她,但被躲开了。
唐茗初坐起身,往后拉开距离,几乎退进了河里,瞪着他,与他僵持。
南嘉缓缓站起来,俯视她。
她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情绪?好像谁在这里,谁就是她的敌人。
他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倒是先发动了攻击。
没道理的很。
南嘉沉声又道:“你确定不回去?”
回应他的是哗啦一声,她就地取材泼了他一捧水。
南嘉转身离开了。
油缸作响,摩托车向前走,青稞的影子们飞速地浮过她身体,阿茗怔怔看着星空,车光彻底远离她的一刻,万物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