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只能转头出门去寻估衣店,再买身死当不赎的像样二手衣裳。
门前泥水大道上,不知何时整饬一新。燕偈抬靴,见靴底粘了许多碎红纸。礼炮三声,他闻响看去,前面至仙园坐镇的三岔路口花红柳绿展放了许多幡子,人头攒动,比庙会热闹。主仆二人衣衫已不怕脏,索性头东脚西地挤去一观:原来是宫北长街、至仙园东,有一家二层小楼新铺面开张。
秋隆尤其眼尖,见是昨天卖他出会图的那泥腿子站在柜内,衣装一新,雀麻子也淡了不少。
雀麻掌柜鱼得立清清嗓子,走至护门的几个坎子身后,向店外人群拱一拱手,长声吆喝道:
“诸位行客拜坐客,我东家初来宝地,又是外方人,他知道北海有海万的能人相法,唯恐说话做事冒犯旧俗,故还未到码头拜相?,先遣小人来赔罪。小号新上跳板,诸位可尽管进门上楼,都是走海走沙贩回来的好料子,多砸砸浆也得,只要人气兴门,主宾皆欢。诸位,欢迎,您请进门看呐”
说罢,坎子们往门扇两边让开,观者潮涌而入。秋隆夹在其中,嘟囔道:“这雀麻好利索的嘴皮子,怪不得这什么东家要雇她到柜上……”
燕偈也被人潮裹挟着挤入铺中。这化外的陈设本就镂金铺翠,头顶漫挂的裙衣料上,对狮、翼马、新月火焰等陌生的纹饰更是活闪闪地扑到眼前,陆离奇异:一看便知,就是单裁一拃出来也买不起。
燕偈本想逆潮而出,却忽然盯上店内一领绞缬的深色绢衣。绞缬晕染在前心与两袖的花纹,正如一节一节墨竹,穿纵在鸦蓝底色上,如同晚间竹林,簌沙而动。他看了,心喜飘荡:翩翩公子正该配此高洁之物。要再往怀里掂一掂剩银时,却觉人潮形势反向一变:他瞬时又被搡出门外,仆倒在地。论谁看来,也不知道这竟是个剑庄的传人。
未及燕偈反应,门前大路飘飘奏起一段怪调小曲,接着数行脚步沓沓纷来,顽劣地踢开漫道的碎红纸,许是围了几个村童,要看他的笑话。燕偈双手正发痛,抬头欲叱两声,却倏然愣住,再也不会说话了。
一只乱发泼飞的面具鬼,轻灵灵从他眼前跨步跳过去。那拧身、动肩、点足的姿态,如此眼熟。
听见新铺前人声欢动,那面具鬼在众鬼行进之间忽然停步,把毛发纷乱、长舌殷红的面具一掀而起,露出神光闪烁、生气活泼的一张脸。
不过两步之隔,却拥着太多无关的行客。燕偈在人丛中抬头见了这鬼,木肤肤地托平两只擦破了皮的手掌,像在等什么虚有的恩赐。
他顿时半点痛、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从年关一别至今,心中种种怨怼,消散作青烟一空。
背信之贼小粮怀揽面具左右张望,欢笑自如。眼中并未有他。
她怀中面具两颊和下颏涂着酡红,应扮的是鬼会中的胭脂迷色鬼。她身边还有旁的鬼众,往前跳跃翻覆,大概是在排演出会:头上戴方巾的是陈腐鬼,背着酣麴瓦罐的是酣酒鬼,身上背破布袋、头上插黑红签的是迷龙阵之赌鬼。各鬼形状不同,衣衫上堆垒着不知真假的点翠龙、细粒珍珠,披肩搭膊上洒缀着琉璃碎,作非常之观,奇诡而张皇。
燕偈曾在篆社述异志里翻到过禖庆众会的演目。他知道,这是舞乐会之一的鬼会。宽步行进的十殿阎罗之间,往往轻盈穿跳着代表人欲的数十只邪魁,便是小粮等人扮上的奇貌细鬼了。
一片花幡飘舞中,她向人群勾起脚做个滑稽的长揖,果然是忘却前尘的活鬼模样。接着又将邪魁面具扣回头上,隐入列队之中,继续游演,就此分不清魑魅魍魉。
他忍痛把腰后长剑正了正,正要拔足追去,后心被一手揪住,“公子请留步。”
回头看去,便见鱼得立一片至诚的笑脸,“公子留步,这是我们东家敬赠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