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子们善看相,说我会有个好出路。和这粗笨的身体不同,柔软的福手似乎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一个未知的锦途。
一日,是年节时候,我从山壁上的数百洞窟之一穿出去,在未冻的河流中游捶洗衣服。水流漫漫,自上游泛红。我沿河岸上去,见到兵灾尾声里,被屠过的民寨。火烧之后,寨中满是柴火味。
我忽然震动。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是焦肉的气息。因我是胎里素,所以甫一碰上血腥,心中便有一股干烧着焦灼的恐惧,与好奇。
我从寨中收了许多干粮、肉食,又捞出两把曲背军刀。我将双刀举起,心中便莫名激奋。这沉甸甸的杀生利器,才让我终日飘荡无依的心沉淀下来。从此我未再见过救我的那些姑子。
想来距今已近四十年了。都尉也应知道,彼时天下在乱象之末,乡野间逃入大量的游兵散勇,也流入了许多精刀利剑。世道游离不定,武既已犯禁,山门大派反而愈发煊赫,自掌生杀,大小比武各地甚多。我自南向北,游历数地,凭一身蛮勇敢杀而扬名。至二十八岁,我被邀入篆社选号登册。
篆社当日为收拢我,把我归于篆社正册。可惜我年少气盛,不愿领受他们的好意:金石科几个文掾目光扫向我的双手,轰地一笑,为我题名“酥手刀”三字。
他们不该指望我,在侠义的阔论之间,还能瘦缩着身体,显得肩胸平顺。我出山之后,为了得名或一时气激,杀过不少侠客义士。
我将文掾们杀死。将金石科院子烧为灰烬。啊,都尉你也喜欢放火?真巧。
此后数年,这激荡江湖,应兇谱正册、副册、又副册,为了一个我,出动门、馆、道、台,各路菁英豪杰追缉。人人均为我不识趣的恶举而气愤填膺。
被捕剿时,我曾不得已躲入群羊。连日逃亡搏杀,我头发散乱脏结,于是取刀把头发剃光。因而行走时也会假装姑子给人化灾看相。我便想起救我出塔的那群姑子们,想及模模糊糊,塔中的阴暗与散不去的异臭,想及我贸然拾刀离去的过往。
我似有些悟道:或许正因我恐惧死亡,我才杀伐难停。正因我太想自保,我才挑刀对人。
终有一日,我被正义之士们追逼至悬剑口。我身中数十剑,坠入潭底,顺流而下,直漂至碎石林寨旁,竟未溺死,又为寨民所救。
或许是我有意回头,往落生之地逃亡。人生世道,本来如此……我认出这是我少年时曾见过的寨子,当日我在这里受血火所激,决意持刀游历。十余年过去,我伤戮累累,而这些新迁或旧有的寨民度日如常。我心中有莫名愧悔,于是将双刀埋于土中,撇下争名好勇,随人跑山做活。
直至某夜,月没云中,寨里人把我按住。劏猪尖刀底下,映出我的双手。
……福……手……啥是福手?下面还有字吗?
京里的风尚,你不懂。
非要把手绞下来,不留人?
商队的收购条子就这样写,你看,“福”字、“手”字,下面还画了一只三杈的爪子,显然是光要手,不要旁的。
京里的贵人真奇怪,非要一双手。早知有人花钱来收,便不由她去做那些粗活了。看看,果然有茧子,一会子拿药水泡软,修了去。
他们絮絮抱怨,一刀闸落。我便眼看着自己双手被接生一般小心翼翼托起,放在软熟的羊皮中。因为一瞬之时的惊异,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是啊,都尉,你也觉得奇怪吧。后来我过了多年才弄明白,原来是都天当时风行从乡野找生得一双妙手的妇人,坐于帘幕之后,伸手给贵人摸骨相。可惜商队收货的字条被水污了,“福手”下头其实还跟着“妇人”二字。污迹盖过,单单留下一只拿着笤帚的手,惹了这样大的笑话。他们甚至是从肘部开始砍的,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