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2)

小粮定定地望着他。她明澈的眼瞳中,只映照出他年轻晴好的脸孔。没有血污,没有汗泪,没有独自长锁在无穷梦魇里的惶悚。只有他最初时纯稚的神情,对她微微而笑。

她腰后紧揽的手臂忽然收走。是他强撑着抬掌,遮住她依依凝望的双眼。

他的另一手横握住暗流涌动的深黑长刃,在两股力道的挣搏颤抖中,决绝地往自己咽喉深深剜下。

“小粮……别……害怕……”

其实他说得对。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水流不可倒转,所有的一切,全不可能回到往昔。

喉管中发出脆弱的咝气声。燕偈的目光飘转向上。他依稀记起自己自小就极为懦弱,最惧杀生,张弓就怕,举剑便哭,全无半分剑客或皇子该有的威严风神……可温热的涌流自颈下漫流过心口。暖意令人心神徜徉。他昏昏欲睡。

她最后的呼唤,朦朦地传入耳中。随即而来的,是如潮涌至的彻底黑暗。

他将黑色的余孽锁留在自己身体中。年轻的面容如随葬人俑上的粉灰剥蚀,片片碎去。今世为子为人的遗迹,皆尽失散干净。

残余的身体紧紧握持着长剑,仰面往鳞台外黑色的湖水中倒去。剑身溶化入水。

苍白如石的手指垂落在逐渐清澈的湖水之中。

涟漪围绕手指轻缓地扩散。

直到水面彻底平息。

小粮僵立着,茫然若盲的眼前,忽伸出一双瓷白而近透明的手,将她视线遮罩。

小粮。睡吧。只当这是梦中。她听见熟悉的女声轻喃,仿佛幼时,师傅在沙山下拍抚她入睡时的轻语。

一切都结束了。

衣袍翩然,飘过已盲的良斐身边。带着她极为熟悉的某种气息。她几乎笃定,那是她曾在梦中见过的某人,却无论如何苦心焦思,再也无法想起。

她眼前的深黑中逐渐升起一轮残月。

残月下的沙丘,风声如旧。沙地中,久久只俯卧着母亲良氏的尸体。她永世般凝视这场景,不知为何,已憾然明白:不会再有人在这样的夜晚,将母亲救起。

行将消散的破皮靴踏入了缓缓流动的细沙中。晴空中云丝飘动,遮去了过于毒辣的阳光。白氏残存的神形,发着朦朦的淡光,怀抱着昏睡的小粮,安稳地走过她们曾共游过的松软沙地,直至停留在一片陌生的荒碛之中。

白氏面上的表情也有几分迷茫,仿佛是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她簌簌地往前走了两步,偶然见到一只白色的大石,可以用以乘荫,于是将小粮在石旁的沙地上轻轻放下了。

白氏自己则倚靠着大石,如新生的稚女般,四处张望。

她眼前忽然闪过许多杂乱的记忆。有些惨烈,有些则温煦。她思绪恍惚,忽然意识到,这些杂想俱来自于她身倚的这块大石。

她不由好奇地扶着大石,转回其正面细细看去。石面上,大约是天成而为,有两弯笑眼、一勾笑唇的划痕。她忍俊不禁,面上也浮出同似的淡淡笑影。

她恍然而悟……她曾万古枯立在此。她们在她身体上无数次被砸破了头颅。红血白浆青眼泪,顺她身体缓缓流下。她当然没有眼睛,自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听了太多的祈愿,受过太多濒死绝望的抚摸,被复杂的爱憎浸润,她还是产生了一点灵识。需她所救的人把痛苦和孤独强加给她,而被她所救的人又会因袭了她身体里堆叠的痛苦和孤独,如此循环往复。

白氏从暖热的大石上抬起手掌。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粮,淡笑一如白石上天成的笑脸刻纹。

白氏没有与她道别。融融而轻晃的日光下,白氏最后一次行走于自己曾救生、流浪、被杀与留恋的土地。在目不可及的远处,白袍身影如露水在暖阳中蒸干,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