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不存在,却又存在。煮骨头汤的时候,阿嬷会边撇沸腾的浮沫,边甜甜蜜蜜地说,以前人以为这是好东西,我都收起来给你阿公喝。
不像提到亡者,好像阿公只是出门去公园打牌,等到家里开晚饭,他就回来了。
语气是活生生的。
把人都说活了。
直到前年,阿嬷才答应立牌位,袁宵也没见过阿嬷的先夫郑公。
先夫郑公没死,是冯玉如的美好愿望。
如果这份愿望成真了呢?
袁宵望着才补过金漆的字面,牌位纵横交错,如同一层又一层人山人海的屏障,阻隔着,那几个字,不远不近,隐蔽在人潮后看向她。
“吹一下再喝。”
“加点细白糖。”
客厅里,阿嬷在给张弛展示她的妙招保温壶煮绿豆。
绿豆洗干净丢进去,把水烧滚,一倒,盖上木塞,焖一晚绿豆就熟了,连火都不用开,很能省燃气费。
袁宵站在阳台擦供桌,老小区楼下骑过一辆共享单车的时候,阿嬷把自己共享了。
她现在是共享阿嬷。
让初次登门的张弛别客气,叫声“阿嬷”听听看,在这里,没人喊奶奶,奶奶反而是个新鲜词汇。
“阿嬷。”
“诶诶。”
喜气洋洋。
其乐融融。
对于这类事件,袁宵从不会过度反应,探头向客厅内张望,对阿嬷使眼色,好好暗示:他不是我男朋友。
阿嬷也对她使眼色,用力把她顶回来:他可以是。
共享阿嬷穿着七分袖老年衬衫,齐肩斑白头发,左右两侧头发往后梳,别俩一字夹,笑起来,脸上每条皱纹都是慈祥的,关心孩子关心得很自然,叫什么名字,几岁,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谈过恋爱?从来没有哦。
小黑围着张弛一条腿打转。
轰都轰不走。
只等张弛适时摸摸它的头,小黑哈哈吐舌头。
狗也叛变。
“《厦门阿姐》看不看?”
“《无情海》有人要看吗?”
袁宵说完这两句,阿嬷唰的转脸,老小孩般眼睛放光。
63 年香港出品的《无情海》是最后一部厦语片,《厦门阿姐》也是厦语片,她念叨过几回,只有大孙女当回事,放在心上,给她找来了。
两个年轻人都说吃过肉粽,于是午饭变晚饭。
陪看半小时电影后,张弛显然自如起来,收废品在楼下叫喊,太阳太大,他主动帮忙把阳台堆积的快递纸盒拿去卖。
趁他出门,阿嬷告诉袁宵,自己今天如何在街道办找公道,对方满口歹势歹势闽南语,不好意思,真是临时工。不管真假,办好事也要讲方法,做宣传归做宣传,老年人也是人,老年人也有尊严。
阿嬷有点得意。
尤其说到几位老姐妹给她赞好。
冯玉如还是当年那个冯玉如。
哪怕老成灰,也不受闲气。
袁宵跟她请假,等下要去送东西。什么东西,这么热的天又去哪里?中暑怎么办!去个酒店,就在附近,帮我妈给华阿姨送点东西,一定回来吃晚饭。
这下,阿嬷尴尬了。
每逢袁宵提起妈妈,阿嬷就尴尬,打心底觉得对不起人家。
“你妈妈好吧?”
“嗯,很好,也问您好。”
“你讲的华阿姨,是不是帮你妈妈打赢官司的那个律师?”
袁宵点头,阿嬷更没话了。
继续看电影,过了一会儿才说小心中暑,又把桌上那堆超市促销、防溺水宣传、印着暑假割包皮的扇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