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母把女儿按下去,进厨房端鱼回来,发现饭桌的菜还原封不动,“吃啊,你们怎么不吃。”
是啊,怎么不吃。方父看了眼女婿,季正格坐在那台售价等同海城市中心大房子房价两倍的轮椅上,仪态庄重,不亚于领导视察。
领导没发话,方父下意识没动。
妻子的话提醒他,他该发号施令。
吃吃吃,喜欢吃什么夹什么,别客气,当作在自个家一样。
譬如这句话,方父也没机会说,他可不敢和季家相提并论。别看他紧张,不轻易开口讲话,半天摸了十来趟鼻子,一开口,大家长谱子甚至有点傲慢。
“今天的鸡汤油,吃太油腻不好,可以少喝点。”
“哪能少喝,我炖了一大锅呢,放蛤蜊还有冬瓜一起煲,汤喝起来特别甜,快把碗递过来,我给你们盛。”
方母才坐下又站起来,拿出前阵子刷短视频买的撇油神器,油星过滤大铁勺,演示起来。
“看,这么一弄,汤多清。”
头碗汤给的是老太太靳木兰,不是女婿,比起丈夫,她的表现自然许多,完全没有僵硬感。
方父的僵硬感来自那点傲慢。
普通人在权贵面前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不是怕面前有形的人,怕的是无形,怕着怕着,拿不好分寸,撑场面的傲慢就来了。
私底下和妻子说,好在女婿平常非应酬不喝酒,烟也不抽,否则家里要拿什么样的烟什么样的酒去招待这位贵公子才够格啊?够格之余,又不能太刻意。
季家给他出难题,季家的地位太超过他的认知。
贵气女婿代表小小科长的他极力幻想的十八层乐园,人到中年,一辈子努力却一辈子获取不到半张乐园入场券。
方母很不以为意,招待什么招待,干嘛浪费钱,她已经拿她女儿招待了。养这么大,嫁给他,将来还得给他季正格生孩子。
这是女人能给的,最大的招待。
还要什么招待。
“谢谢妈。”
季正格接过汤,方母乐呵呵的,为这声妈,好像遥远地跟他身为二代千金的正头母亲平等了。
“一家人这么客气,你们吃好,身体好,妈就高兴。”
季正格在瞩目下喝汤。
方仪静静看他喝汤,看他举止里的教养,没有夫妻房事上的兽欲,只有在无数大雅之堂试炼出的良好姿态。在人前,总是贵气合宜的,兽的一面只给方仪看。
方母用眼神点女儿,快剥蟹,九十月是吃蟹的最好时候,够肥,蟹黄多,肉质紧实。
剥螃蟹是方仪的熟活,剥给父母,剥给弟弟。她从小跟母亲学,母亲总是把蟹盖、蟹黄以及最肥的,掌肚般的尾端蟹肉给丈夫,给儿子,次一等蟹肉给女儿,自己啃腿和钳子。
这是普通蟹的吃法,如果是红蟳、青蟹之类,钳子要留给丈夫。
轮到方仪,前面流程照搬的母亲,次一等蟹肉给母亲,她啃腿。
弟弟进入青春期后,脾气见长,某天突然宣布自己对螃蟹过敏,要么把蟹盖夹到姐姐碗里,要么把蟹黄拨姐姐碗里,拨得恨恨的,像是有人给他投毒。
今晚,这位鉴毒专家在学校晚自习。
反而让父母松口气,高中生弟弟对于出身非常的姐夫季正格不是很感冒。
有时会问,姐,他是不是对你不好。方仪否认,他不信,他家和咱们家天差地别,那边是不是看咱爸官小,欺负你?方仪让他别这么说,爸听了不高兴。弟弟说,咱爸什么时候高兴过,他比李白还不得志呢,巴不得咱家从秦朝开始就有人做官。
方仪不许弟弟再说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乖的,没有不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