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些记忆将流动起来。

形成漩涡,只是缺乏引流管道,所有沤烂的记忆最终排放点仍然是这副身躯。无法量化的流体,永恒运动中。

“问题一定要解决。”

“再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嘛。”

张弛认真听话,耳朵充血。阳光正巧落在右半脸,把瞳孔颜色都照淡了,清澈到底。

现在的他,是犯错的学生样。

且是常年不犯错的好学生,突然犯了个大错,眼看师长为他痛心,他也羞耻难当。

主任继续说,睡眠医学中心的报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年纪轻轻,不该这样。另外就是安眠药的过度使用,也是导致失眠恶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不能长久不睡觉。

他说,睡了的,有时甚至可以睡到一小时五十六分。

主任给他说得一愣,消化后,长辈式的慈爱眼神拿出来。还是太少了,蛮算你两小时吧,两小时,还是睡得好的情况下,光听总着都难受。

挂号费四十块的主任现在完全是操碎心的老长辈,炮火瞄准美国东海岸的三流医生,图省事,把安眠药当喜糖派。

诊室半旧空调在滴水。

一滴。

两滴。

坠进临时接水的桶里,冷风一扫,有点雨气。

对方的话张弛在听,思想却滑翔到另一条路上,潜进漩涡里。

不受控制。

那也是个雨天。

青岛在下雨,对面是栋淡黄色外墙的居民楼,总共六层,算上架空有七层,停着一辆灰色帕萨特。大雨下得楼体膨胀,泡发过似的,颜色深邃。灰蒙蒙的天,沉甸甸的楼。

他背着书包,站在雨里。

一滴。

两滴。

头发淋塌了,在滴水,睫毛抖得太过厉害,还在分辨刚才落在脸上的是什么。

从菜场回来的母亲比他狼狈。

最狼狈的是袋面印着的男明星。买两桶洗衣液就送,特别结实,这种袋子用来买菜正正好。一落地,那条被切段再单独套袋的鲅鱼率先飞出来,大捆蒜苔也跟着造反。光鲜男明星本就在张家的使用下受苦受难,脸蛋长褶子,这下给蒜苔撑得五官扭曲。

“看着妈妈的眼睛,小弛。”

“跟妈妈道歉,说你撒谎了。”

男孩顿在原地,小脸煞白,正褪色的嘴唇张了张,没抖出半个字。

课本会淋湿。

对面的楼又胀发不少。

鲅鱼鱼鳃很红,很新鲜。

思绪解体,每个细节都在无限放大,吞没他,却没有一条肯正视,刚才甩在他脸上的确实是个耳光,极响,极亮的耳光。

“小弛,道歉。”

“你在撒谎。”

母亲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她佝下腰。

银亮的雨点伪装成一根针,扎进眼底,他没眨。

所有飞散的注意力倏然集中,瞬间收束,集中在面前这张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女人脸上。

亲戚都说,他的好看随了妈妈。

天生的白,晒不黑,白白净净。手指长,个头也比别人高。眼睛最像,眼尾稍稍往上走,睫毛密,带卧蚕,男孩子长这种眼睛,精神又漂亮,长大指定不会难看。

母亲是他好看的源头。

是他,让对方的脸色不好看了。

是他的错。

不该说刚才那些话。

那天中午也不该折返,只要不回来拿零钱,就不会撞见楼梯上散落的物件。

旋往二楼的素木楼梯,学校分配的教职工住房,家家户户一个样,他们都是赶上分房末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