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与夏米交流结局的时候,夏米就曾向他提问过:“埃迪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大家一定希望他活下去。”
亚当吸了口烟,他花白的胡子都带着一点颓败的灰色,闻言,他只是拍了拍夏米石头般坚硬的脑壳,说:“因为死亡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那时夏米才明白,亚当已经失去了此前一往无前的勇气,他的心中装满了对死的设想,他时常将死亡挂在嘴边,窗外的景色不再吸引他的目光,在亚当不得不杵着拐杖、使用轮椅、甚至双手颤抖到无法再书写一个字的时候,他的骄傲随着暮年最后一丝火焰一同熄灭了。
夏米并不赞同他的人生心态,它用狄兰托马斯的诗鼓舞他,幻想着亚当恢复健康后,他能带它去耶路撒冷朝圣,夏米在病床前给他诵读海洋的广大,读他年轻时写的诗歌,就像亚当刚成为它的“父亲”时那样,为他诵读一切他喜欢的文章。
亚当很少带夏米外出,夏米拉着他的手,畅想着再走一遍亚当走过的路,亚当却总是回以沉默。起初,躺在护理床上的亚当尚且能够言语,夏米能根据他说的话,把那些文字规整后敲打在电脑上,后来,亚当变得口齿不清,意识也不再清晰,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对第三卷的创作。
每当亚当因为想不出接下来的剧情而烦躁的时候,都是夏米帮他梳理,让故事得以进行下去,但夏米却觉得很不自在。
那时候它才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亚当的作品,和它之前负责的抄录与润色不同,夏米要完成几乎全部的写作,倘若如此,这真称得上“亚当的作品”吗?
它带着这样的困惑停笔了。
亚当是如何想的呢?他已经老得无法思索了,徒留写完这本书的执念,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这样猝然长逝。
夏米还记得他临死前,浑浊的双眼看向窗外的落日,他的眼神中有挣扎、痛苦,亚当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坦然面对死亡,而是满怀遗憾的,夏米发现那不是惧怕,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亚当看向它时,这种复杂和矛盾才达到顶峰,最终演化出一点模糊的泪水,然后永久地合上了。
夏米察觉到了什么,它久久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敬重的男人去世,它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和迷茫,如同浪潮一样吞没了它。它在此刻才彻底意识到,即便它拥有了名字和“父亲”,它却始终没有得到人的权利。
在亚当带着他的学生和助手去远方采风时,它却因为身体笨重而被留在家里,亚当看过许多人的文章,却从来没有要求它写一篇习作,他们畅谈了许多创作的细节,夏米却不是他的学生或朋友。它只是站在它背后,聊以慰藉的工具,夏米只是一个工具。
“夏米。”蕾奥妮向它挥了挥手,“你卡顿了吗?”
“没有,抱歉。”
“你看起来像是走神了。”蕾奥妮用手指点了点脸颊,另只手翻开证物,推到它面前,“我想你之前说过亚当受疾病的影响很难书写,那这些书稿,有哪些是你写的,哪些是亚当写的呢?”
夏米看着摆在面前的书稿,有些怀念,却没有吐露真相,夏米说这些都是亚当写的,蕾奥妮却怀有疑虑。
她有个大胆的猜测,夏米不愿意承认,蕾奥妮决定从尼尔下手,毕竟比起看似天真好套话的夏米,尼尔更容易被攻破防线,没办法,人类的精神总是比机械脆弱。
在调取尼尔的等待时间里,蕾奥妮离开了审讯室,靠在水房走廊喝了杯咖啡。弗兰站在她对面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他从蕾奥妮那里没收的,她还以为他早就丢掉了。
他只是在点火玩,很慵懒,百无聊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