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母亲刚刚生产,虚弱到了?极点,景昭撞伤了?头,高烧不?退。母女二人各自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甚至不?能多见人有伤在身,是最忌讳见外人的,往往容易病邪入体,加重伤病。
但母亲不?放心,她?身病心病两重叠加,已经起不?来床,却仍把景昭挪到了?自己房里,两张床榻之间?只隔了?一面巨大屏风。她?整夜整夜不?敢合眼?,时不?时抬手轻轻敲击屏风,守在景昭床边的宫女便会轻敲两下屏风,意思是郡主无事。
等到景昭高烧褪去,只剩头上的撞伤需要休养,她?就可以隔着屏风和母亲说话起床依旧是不?行的,她?撞的是头,伤势未愈前稍有挪动就容易天?旋地转,太医特意叮嘱过,不?许她?下床乱走。
如果不?管母亲的感受,对于?这差点要命的一撞,景昭其实感觉非常划算。
那种?时时刻刻受制于?人,一根绳子勒紧脖颈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从前她不得不忍受,是因?为慕容诩看准了?她?是挟制母亲最好用的一个把柄,景昭稍有举动,就要担心慕容诩拿她?开刀。
但当她?豁出性命不?要,用满头淋漓鲜血向慕容诩证明绝不?受制于?人的决心时,局势反倒有所改变。
她?们母女依旧无法逆转形势,慕容诩却也不能如同过去那般发作,反倒要稍稍留出一点余地。
因为他知道景昭是真的敢死。
活着比较困难,死却非常容易。
景昭一死,就等同于?要了?长乐公主的性命,届时这母女二人破釜沉舟,慕容诩反而深觉棘手。
他并不?想让长乐公主去死。
所以他必须让景昭活着。
柔仪殿这边形势有些偏转,慕容诩心情本就不?好?,新生的六皇子又险些被生母掐死,不?得?不?交由乳母养育,非但病弱,而且日夜啼哭不?休。
慕容诩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于?是只好?分出更多心思,用?在这个随时会夭亡的新生婴儿身上。
故而,柔仪殿这边,竟然短暂迎来了?一段格外平静的时日。
不?用?整日担忧头顶悬着的钢刀落下,不?用?出去面对各宫后妃,每天?只需要安静养病,还能和母亲躺在一处,隔着中间?那面影影绰绰的屏风随时说话。
简直再?好?不?过了?。
有时候母亲稍微好?些,可以下床走动,绕过屏风来看她?。就会握住景昭幼弱的小手,用?一种?饱含心疼爱怜的目光长久凝望她?,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就像日光,热烈恒长。
恍惚间?,景昭感觉到额头上有什么东西轻轻软软拂过。
那触感非常轻缓,如同过去病中母亲握着帕子,满怀爱怜,为她?拭汗。
景昭笑了?起来。
她?高高兴兴地喊:“母亲!”
声音清而脆,响而亮。
就像年幼的小小女童。
眼?前始终萦绕着的那片血色与黑暗交织的色泽,忽然变淡了?。
仿佛有人向一池墨汁里加了?很多水,于?是那些原本的墨色,尽数淡去。
景昭眼?前也是如此。
而且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最后只剩下朦胧的色泽,雾气般萦绕在眼?前。
一个年轻窈窕的身影,从雾气深处款款而来。
景昭看见了?一双顾盼含情的美丽眼?眸。
年轻的长乐公主立在不?远处,眉眼?微弯,柔声轻唤:“昭昭。”
景昭感觉自己好?像在流泪,又好?像没有,她?着急地伸出手,却始终差一点碰不?到:“母亲!”
长乐公主不?进反退,仍然立在朦胧的雾气里,对着女儿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