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之?并不信鬼神,而今吩咐积素去上香,也不像是一夕之?间转了性子,倒更像病急乱投医。
但?只看他?的面容,半点也看不出焦急。
每临大事?有静气,裴令之?向来如此,越是危急,越是稳得住面上神情。哪怕心乱如麻,开口?时依旧可以做到不露半分端倪。
积素的脚步却顿住了,犹豫着没有离去。
裴令之?竟未曾催促。
确切来说,他?仿佛什?么都注意不到,甚至没有发现积素那么一个大活人站在?原地没走。
他?只是注视着面前两?扇朱红殿门?。
再也看不见旁人。
起初凄厉尖叫响起的时候,皇帝依旧维持着毫无波动的神色,但?那尖叫声渐渐低弱下去,直到归于沉寂。
皇帝终于睁开眼。
梁观己何等机灵,不等皇帝吩咐,已经奔到殿门?处,肃声道:“殿下如何?”
层叠幔帐敞开一线,稳婆强作镇定?的脸露出来:“殿□□力不支……”
话未说完,梁观己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又转回头,厉声道:“圣上的意思,无论如何,殿下与皇孙绝不能?有闪失!”
面对产妇亲属毫不讲理的要求,太医与稳婆们没有任何办法,甚至都不必梁观己把后面那句威胁说出来,已经自?行想象出一系列满门?抄斩的恐怖后果。
太医一个激灵跳起来,喊道:“不要管参汤,那个方子煎好了没有!快!”
尾音撕心裂肺,不像是催促煎药,倒像是在?刑场大喊刀下留人。
窗外檐下守着炉子的女官大喊:“快了快了,只差一点!”
……
殿内的混乱也好,惊惶也罢,景昭一无所知。
痛苦过于绵长,反会使?人陷入麻木。
景昭现在?就是这?样。
她的意识昏沉,隐约还能?感觉到有些吵闹声,剧痛逐渐变成钝刀寸寸拉扯,撕扯着她的血肉。
疼痛可以忍受,但?绝望不能?。
昏沉中她开始恐惧,并且越来越恐惧。
她很擅长忍耐,可是她恐惧看不到尽头的忍耐,十多年前是这?样,十多年后还是这?样。
就像在?青峡关外的江水里,沉浮不休,巨石嶙峋。
那是她最近一次接近死亡。
巨浪拍击、乱石冲撞,窒息与疼痛可以勉强忍受,真正令她难以支撑的是浩瀚无际的江面。
有如银练,却又无边。
看不到岸的绝望,比搏击风浪本身更令人恐惧。
那时她身边还有个一同在?水里挣扎沉浮的裴令之?,但?现在?,她只能?独自?面对似乎永无休止的疼痛、近在?咫尺的死亡。
对了。
裴令之?。
景昭昏沉的神志里忽然划过一丝清明,她勉力睁开眼,汗水立刻沿着眼睫滴进去,带来非常细微的刺痛:“……父皇呢。”
燕女官立刻凑过去:“殿下放心,圣上就在?外面,您有什?么话?”
“告诉……告诉父皇……”景昭语不成调,颤声道,“若,若有不测,请父皇善待太女妃……”
“……请圣上善待太女妃。”
梁观己一字一句转述完皇太女的嘱托,心中忐忑,不敢抬头,垂手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等待皇帝吩咐。
如果此刻正值白昼,那么梁观己抬起头,就会看到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清淡杀意。
但?他?的声音却很平淡:“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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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剧痛,恍惚中景昭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绵长到似乎永无休止的痛苦仿佛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