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下首的席位,来到?了高阶之上。
鸾座侧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座椅。
裴令之坐下。
坐在这个位置,他和景昭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一条手臂。所以当他侧首时,他能清晰捕捉到?皇太女最细微的神情。
景昭闭着眼,靠在那张宽大华贵的鸾座里,似乎是因为酒意涌起,雪白的颊边多出淡淡红晕,就像一幅醉酒的仕女图。
或许是感觉到?了裴令之的目光,景昭纤长的睫毛颤动两下,睁开了眼睛。
她迎上裴令之的眼睛,笑了笑。
那笑容并不包含更?复杂的情绪,就是很简单的、愉快的笑意。
然后她依旧倚在鸾座里,连身?体都没有?稍微晃动一下,只是将目光移向了下方。
她垂下眼,注视着殿中热闹的景象。
意气风发的谈照微、拍案而起的景含章、袖手闲坐的郑明夷、已经站到?桌面上的李盈风,还有?远在京外的柳知?程枫桥薛兰野……
这幅热闹的景象里,永远不会有?她的身?影。
亲则生狎。
皇太女要?高坐云端,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她是殿内所有?人关系最紧密的那个,也?是殿内身?份最高的那个。
但此时此刻,她依然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景昭静静看着下首。
裴令之静静看着她。
良久,不知?是谁先伸出手,两只手交叠在袖底,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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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初雪开始时并不大,却始终未曾停过,并且逐渐变大。
时间还早,天?边已经一片昏黄,很像暴雨或暴雪来临前的序幕,飞沙走石,砸在门窗梁柱上,噼里啪啦不断作?响。
宫道雪白。
宫人们相继走过,在厚重的新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淹没,看不出丝毫痕迹。
属臣们被?冷风一吹,酒意终于全部醒了。
承侍女官急急赶来,道:“殿下有?命,今日诸卿不必离宫,自?去阁中安置。”
“太好了。”李盈风有?气无力地谢恩,“嘶,我的脚踝怎么肿了?”
景含章说:“你往桌面上跳的时候扭到?了吧,等会叫两个宫人扶你回去,再请医官看看,等等”
她甩甩手:“我的手?”
郑明夷说:“你拍桌子干什么?”
鸡飞狗跳中,殿内属官登上小轿,前往东宫南侧的述章阁,那里是当年十八学士入东宫伴读时,专门为他们留宿东宫所布置的住所,至今还有?人定时洒扫。
景昭揭开帘幕,被?雪沫扑了满头?满脸,剧烈呛咳数声,略带狼狈地放下帘子,嘱咐承书女官:“派人出去看看情况,宫里要?是传我过去,一刻都不能耽搁,立刻通报。”
承书女官应声,躬身?挑起帘子,接过一把伞,带人跑着往风雪里去了。
景昭又转头?问裴令之:“葆肃阁那边住得还习惯吗?”
裴令之想了想,说:“葆肃阁很好,不过,没有?想到?京城的冬天?这么冷。”
“是啊。”景昭无声叹道,“京城的冬天?,一向很冷。你那边炭火、供给若是不足,只管派人来和承侍说。”
裴令之道:“一切都足够用。”
“那就好。”景昭说,“这场雪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皇宫与东宫的主?子很少,一切供给绝对充足,不会再出现前朝那般低等宫妃活活冻死?的惨剧。
夜里,明德殿的灯火早早熄了。
景昭躺在高床软枕间,半睡半醒,依稀听见殿外簌簌落雪声,始终未曾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