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稍稍扬起一分,只是很快又落下,依旧静默如同冰雪雕像,无喜无悲。
他说:“无妨。”
说话的同时,皇帝向前稍稍倾身,一旁梁观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已臻化境,连忙双手捧起御案上一本密折,递到了皇帝手中?。
那是今日一早,内卫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密折。
从皇太女?离京那日,暗中?护卫太女?的内卫与?京城之间,一直都通过?这?条特意设置的情报通道,每隔两日便向京中?送去一封加急密折。
由临澄至京城,相隔数千里,所耗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但这?点代价,在东宫安危面前,又显得轻如鸿毛。
皇帝缓缓翻阅着密折。
景昭过?目不忘的天赋,承自皇帝,他略翻一遍,忍不住极轻地哂笑一声。
并不含嘲讽,只是有些感慨。
大殿内寂静无比,皇帝的笑声虽轻,殿中?一直竖着耳朵的柳希声还是立刻听见了。
皇帝淡淡道:“有意思。”
从他的语气里,很难听出‘有意思’是否出自真?心。
殿中?柳希声脑筋飞转,还是恭谨道:“请圣上示下。”
“无事。”皇帝缓声说,“只是想起一些旧事,果然,这?世?上没有任何新鲜事。”
他看着密折里还在热心帮忙查证的女?儿,心想,如果这?孩子不是太傻,应该已经猜到了。
只是从头到尾不曾吐口,想来,是猜到了,又不敢确信的缘故。
果然还是见得太少,经历太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太女?高居朝野之上,放眼望去,能与?她接触的人,尽是朝中?重臣、中?流砥柱。
最不济的,也是凭借父祖一辈的名声才华地位被择选出来,自幼入侍东宫,即使本不聪明,十?年磨练下来,心性手腕也远非寻常能够相比。
聪明人很少会做多余的事,也很少会做极蠢笨的事,更少将自己行过?的恶事赤裸裸暴露在东宫面前。
正因?如此,皇帝漠然想着,这?孩子年纪太小,见得太少,有些事往往不会去想或是不愿去想。
但事实上,只要将时间拉得够长,长到积累足够的见识,那么无论多么隐秘的恶行,最终都会大白于天下。
无论多么精妙的手段、奇巧的设计、狠毒的心思,都早有前人一遍又一遍的亲身践行过?。
就像皇帝。
在看到景昭帮忙查证的卢氏夫妇失踪案时,只看完这?对夫妇的出身来历、行事风格,他就已经猜到了真?相,甚至不需任何查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比女?儿聪慧千百倍。
只是因?为他早已见过?更丑恶千百倍的真?相。
日光之下,从无新事。
紧接着,他的目光随意一扫,再?度看见了裴令之这?个名字。
皇帝对此很熟悉,从女?儿与?‘顾照霜’第一次见面开始,内卫就在密折中?附上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南方声名最盛的四位少年名士之一。
皇帝眉眼丝毫不动。
这?当?然不足以在他面前称道。
多年以前,江宁景容一人的风光,已经足以冠盖南北,那时甚至无人有资格在他的声名之下分走半点光彩,更遑论与?他齐名。
“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合上密折,简洁地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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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临仙山外,烈日下,裴令之忽然紧了紧外袍。
“郎君?”
裴令之微微蹙眉,环视四周,却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只好将方才那一丝莫名其妙的寒意当?做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