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扬沉默了,手指在屏幕上逡巡。
对话框里的何毕还在输入,文字跟随她的想象,瀑布般喷涌而出:
我爸今年五十,我妈四十八,应该都长白头发了。
他俩现在在哪儿讨生活呢?希望没有活得太辛苦。
我妈最喜欢吃干煸牛肉,我最近刚学会做这道菜,可惜没法请她吃了。
希望我那个哥哥还是弟弟比我厉害,找个好工作,或者进豪门当赘婿,给我爸妈在老家盖个两层小楼。
哈哈哈哈哈哈。
在何毕的语言系统里,六个“哈”字代表“我说完了”。
夏清扬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她不免联想到自己。
她见过无数个版本的“夏清扬”,但那些最美好的宇宙里,往往没有“夏清扬”。
所以她说:
我也一样。为什么我们都更喜欢没有自己的宇宙呢?
因为有我们的宇宙里,遗憾太多吧?比如,我觉得我出生这件事,就是个 bug。
其实我们都是大 bug……但是别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打补丁。
对话进行至此,两人同步放下手机,噗嗤一笑,然后分秒不差地,一起掉下眼泪。
眼泪似乎冲开了思绪的闸门,夏清扬的大脑又飞速运转起来:
有没有可能,“巨手”一个不高兴,猫洞就再也打不开了?
假如和那个夏清扬彻底失联,她会想我吗?蓝妹妹会想我吗?
说来奇怪,见过那么多版本的自己,她唯独和这一个自己成了朋友。
这个丧不拉几、无欲无求的夏清扬。
凌晨三点的 B 宇宙。
蓝妹妹突然睁开眼睛,在屋里踱了一圈,跳上沙发,再无声地蹿回窗边软垫上,蜷成一团灰色的叹息。
夏清扬 B 也失眠了,体内酒精作祟,让她清醒得无所适从。
本来她的生物钟已臣服于药物,每天定时吃药,按时睡觉。
但今晚例外。
她组织和参加了公司内部的大爬梯庆祝拿到初阳基金的 A 轮融资。
公司全员目睹她喝到史诗级大醉,冲到初阳基金创始人、投资圈铁娘子方铭女士跟前,拽住她的胳膊大喊:“妈妈,请再爱我们一次!下一轮,继续投我们!哟吼!”
所以,关于她的处境,至少是财务方面,夏清扬属实多虑了。更可见人与人的沟通是有多难,一个人甚至无法完全理解另一个自己。
B 宇宙里的嘉阳智汇显然更争气。
可能正是因为夏清扬 B 没参加那个商务饭局,峰哥恼怒了,连“空头支票”都懒得开。
孙耀阳指望不上良骏集团的 A 轮投资款,反而另寻活路,接洽起其他投资商,和李斯嘉一起,一步步将公司带出泥沼。
夏清扬 B 甚至可以预见:她再躺三年,就能躺到公司上市。股权虽少,但足以让她还清债务,从此自由躺平又十年。
如同一张铺好的被单,干净平整,没了褶皱,也藏不下故事。顺流而下的人生,注定通往“善终版”的结局。
“善终”也没什么不好,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窗外传来夜间施工的声音,低频的“轰轰”像是地心巨兽的呼喊。
她曾抱怨这噪音扰人清梦,现在她却有些感恩它提醒她还有人在为生活忙碌,而她,也还活着。
药罐摆放在茶几上,像一组排列整齐的守夜人。
她对它们轻声说:“你们看着点我,别让我梦到她。”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看到另一个自己,自由、热烈、鲜活,活成了她从未成为的样子。
她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