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仔细分辨一下,现在他大脑中总共有三份记忆。

一份属于原世界的李瑞冬,记忆时长四十年,一份是他在死亡奖励期间的记忆,时长七年。还有一份,是属于他当下身体的记忆。

三份记忆在大脑排挤驳斥,事件、人物、时间线……很多内容互相矛盾,李瑞冬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想得多了,他会头疼,像被一把尖刀撬开头骨搅弄脑浆,疼得厉害时,他浑身冒冷汗,扶着头半天缓不过来。

不过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在他穿好衣服,准备走出浴室的时候。

阀门开着,浴缸里的水正在下降,无色的,清澈见底,李瑞冬垂眸注视,恍惚间那些水逐渐开始变红,有人和衣躺在里面,他很瘦,形容枯槁,是一具苍白冰冷的男性尸体。

一晌回神,浴缸重新变回白色。

李瑞冬转身走出去。

原世界的李瑞冬,死在赵佳安死后的第三年冬天。

窗外下雪了,李瑞冬套上大衣,随手摸了摸右侧口袋。指尖触碰到金属壳体,是他的车钥匙,但他今天不打算开车。

雪太大了,医院离家不算太远,这种天气他宁愿走着。临出门前,他在玄关拿了一把伞,鞋柜上方挂着他的钥匙,他抬手去摘,动作与视线同步停顿。

李瑞冬的钥匙很多,人民医院两个院区来回坐诊,诊室、抽屉、储物柜、保险箱……哪哪都有钥匙。

他懒得分类,除了医院,连家里钥匙也一股脑挂在上面,钥匙已经够多了,还挂了个钥匙链,难怪没跟车钥匙一起放在口袋里,太重了,掂着像个秤砣。

金属烤漆的双板挂链,李瑞冬指尖摩挲,看了它一阵。

后脑传来轻微刺痛,电击似的,是他剧烈头疼的前兆,他不得不放下钥匙,想起那年他不准周启经常想他,人的思绪哪那么轻易能抽离,他的无理要求终于还是报应回他自己身上。

……想起周启,头更疼了。

不开车是明智的选择,雪下得大,交通全都瘫痪了。

李瑞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朝医院走,空气很凉,鹅毛似的雪片扑簌簌落在伞面上,他今天活该要头疼,眼看着雪,又记起许多年前扫雪的冬天。

他是高一 4 班卫生委员,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同组值日生全病倒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教室外扫雪。

临近傍晚,气温下降得厉害,刚扫干净的路面很快就又铺了一层,他的手脚冻僵了,还得一个人把装满积雪的垃圾桶拖到倾倒点去。

走得慢了些,回去半路就下课了。学生从教学楼狂奔而来,他被人擦肩撞了个趔趄,不过有人比他摔得还惨。

雪一直下,他叹为观止地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右手腕:“赵佳安,你平地也能摔啊?”

赵佳安骨折了,明明是她自己左脚踩右脚,她非说是被他绊的。

他百口莫辩,把她背去医务室,又请她吃了一个月食堂,赵佳安饭量大得像牛,还总爱拽着他吃辣,吃完辣她还要吃冰棍,那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将来会死于一场胃癌。

他没有死于胃癌,最后他躺在浴缸里,死于割断动脉和神经的刀片。

他以为会很疼,眼看着鲜血喷溅到墙上,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疼,再怎么疼,也不会有赵佳安疼,记得死亡奖励最后,他听赵佳安说她生病的事,她的叙述能力太差,许多细节并没有讲得很详细,直到他重新获得他的记忆,他才终于记起赵佳安临终的样子。

她很瘦,消化系统一直治不好,到最后只剩皮包骨头了。

他把她从病床抱到轮椅上,不需要借力就能轻松抱起来,他推着她晒太阳,太阳光很刺眼,她的头发没有光泽,她浑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