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上绕过御花园。春末时分?,满城芳菲尾声,但御苑中群芳不肯收束,恣意绽放。玉砌雕栏之间,海垂丝海棠袅袅低垂,如粉雾般轻轻蘸着?池水,西府海棠则如酒醉的霞光,浓酽地烧透了半壁天空。
琼楼玉宇的琉璃檐角在花影间错落隐现?。
张惟吉对眼前景色见怪不怪,引着?陈允渡步步上前,走入亭中,“陈大人在此稍坐片刻,陛下即刻就来。”
陈允渡坐下,有宫女上前侍奉茶水,他偏开?视线,落在远处的一汪清泉中。
清泉中摆着?姿态迥异的太湖石,延绵至岸边牡丹园,在这百花凋敝的季节,能看见硕大花朵压着?碧枝,足以见工部虞园付出多少心血。
“爱卿在看牡丹?”
一道声音响起在耳后。
陈允渡认出声音的主人,站起身?俯身?行礼,“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亭台水榭中眺望远处,“那?是前朝培育的花种姚黄。你老师与欧阳交情匪浅,当听闻过他《洛阳牡丹记》中‘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此句?”
陈允渡:“读过此书?,姚黄魏紫并称花王花后,开?国时名动天下,不过臣少时式微,不曾亲眼见过。”
皇帝侧头看他,忽地想起他出身?农家,不曾见过这样名贵品种,情有可原。
顿了顿,皇帝道:“花王花后不过是世人冠以美称,宫中养它,不过是想增添几?分?春色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后化作了虚无中的一声低叹。
陈允渡脑海中想起前几?日郑獬与自己的抱怨。他在工部任职,虽不直接接触虞部事宜,但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陛下这段时间对春花格外?看重,务求满园春色浓烈,可现?在诸花凋敝,虞园花匠为此挠破了头。
郑獬抱怨完,进入了正题:六部本就是为陛下分?忧解难,如今虞部接下了这苦差,户部不批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允渡算了半日账,最后拨了银钱过去?,郑獬刚欲再说话,被他挡了回?来,“你若是嫌多,便还回?来,一年春朝,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郑獬连忙打笑卖痴,“怎么会,照泓你忙体贴为兄,为兄甚是感激,哪里会多说什么。”
此言不虚,若不是他和陈允渡有交情在,换了任何一人此事都被会卡好些日子从审核到批钱磨蹭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一哭穷二卖惨,最后不情不愿批钱。至于陛下的震怒,火可烧不到户部。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工部众人一致推了出来。
陈允渡听着?官家对着?春花的伤感之语,联想到郑獬与自己说的话,确认了一件事:陛下在留住春日。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多将?美人比作花卉,以芳菲落暗喻红颜尽,再一联想到宫中遮蔽但仍有流出的传言可推断:贵妃的身?子愈发差劲了。
今日之事,多半也与贵妃有关。
陈允渡一瞬间脑海中百转千回?,但面色从始至终不曾改变,他安静地站在皇帝身?后,等待着?他的后文。
“爱卿这般聪颖,当明白我心之烦忧。”皇帝长叹一声,伸手接过一片不知从何处飘零的花瓣,“贵妃卧榻半年,前些日子精神恢复少许,来这御苑游玩,许是花开?得宜,博了她一笑。”
“她许久不展笑颜,朕想,若是这春日再长一些,该多好。”
陈允渡抬眸看他。
“卿可千万不要与朕说什么植花之银可供多少米粮,多少春耕,这一辈子,朕也就任性过这么几回。”皇帝苦笑一声,“晏相公和包卿训斥过了,卿可别再说了……再者,朕虽久居深宫大殿,却也听说过陈卿你爱妻的传言,倘若今日换了她,你未必比朕清醒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