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越拾起地上的长剑,夺门而出。身后武景昭大吼,艰难爬起,却因地上湿滑,一个踉跄又滑倒在地,又被那恶臭冲得差点呕出胆汁。黑暗中,崔知越已然掠入画舫回廊,裙摆扫过潮湿甲板,耳中只听得自己急促心跳与武景昭嗷嚎声。

金钗入眼足两寸有余,她似乎还能说话,但也活不长。

李玉与庄上鹰已互相缠打至船头,船头的风已将两人长发吹散,衣袍猎猎作响,宛如夜战荒原的死敌,谁都不肯退让半分。那些力夫手中没有刀剑,又突然得知对方是县主,纷纷避之不及不敢乱掺和。

哐当一声,李玉手中的剑被砍掉在甲板上。

“我早该在船底就拿了你这条命。”李玉扶着被砍伤的手腕,咬牙道。

庄上鹰冷笑一声,额前发丝贴着带血面颊:“是你自己蠢钝,怨不得我命长。”她欺身上前,将短剑横割在李玉的脖子上:“少说废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我阿姐。”

“等等。”回廊下突然跑出一人,正是崔知越:“我有话要问。”

“还有什么好问的。”庄上鹰不耐烦道。

“我早就知道你并非真正的县主。”崔知越看着李玉道:“萧晟曾传我书信,提及他在查证此事。但是”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既然你已打算要借意外害死所有人,为何这次寿宴,你并未将我算计在内?”

“哼,我知你生性胆怯,从龙门山下来之后便不敢再露面。”李玉冷笑道:“更何况,若死的人和龙门山上的人完全一致,反而显得更为刻意了。因此对你我另有安排,若你没上船,此时你早已和萧晟一样在洛阳城中消失,人人皆会以为你们私奔了”

崔知越点点头:“我原以为你会放过我。”

李玉冷哼一声:“我也是为了自己。”

“你原名叫什么?等你去了,我还能为你立个衣冠冢。”

“我姓包。”李玉说道:“要真正说来,我也姓武。”

几十年前,她的阿耶包四,原本不姓包,而姓武。

二十四年前,包四尚在郡王府为奴,所做皆是最卑下粗役,偶得主子一时兴起,许他与同府洗衣婢桂儿成了亲。若包四本就是贱籍出身,也便罢了,这一世认命低头,粗茶淡饭中混个温饱便是。偏他年幼时乃才人武氏远亲的富庶人家,十五岁前衣食无忧,金银少爷未曾吃得一日的苦。怎奈家道中落,被歹人所害,突遭抄家贬籍,父兄流放,他也被卖入郡王府,被剥了祖姓改名包四,沦为官奴。

新婚未及两月,桂儿便有了身孕。原本他的孩子也应姓武,更何况在自己进郡王府之后,武氏突然被立为后,若家中未被人害,他和郡王一般,享皇亲国戚之福,现在却要每日捧着李家人的尿盆屎缸过活。

包四知道,若自己不想办法,桂儿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只能是贱籍,若是女儿说不定会被卖为官妓,若是男儿也会过和自己一样的人生。

恰好那郡王侧妃也同时传出了怀孕之喜。她出身士族,与郡王情分甚笃,府中上上下下皆将那孩子视作未来的“贵胄之苗”,百般呵护。

包四心头暗动。若真能设法将桂儿腹中的骨肉,调换与侧妃腹中之胎呢?此念一起,便如毒蛇啮心,怎都挥之不去。理智告诉他此举不义,更非人事,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耳畔低语:只此一回,便能换孩子一生命数,他们也许能从此脱离贱籍,复姓武氏。包四从未觉得命运竟可由自己亲自改写下定决心的那夜,他坐在柴房的暗影里,听着外头风吹枯枝簌簌作响,刮得自己的心肺瘙痒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