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她哭道:“我不会死。”
崔府后院连接山涧,她年年夏日与婆子婢女们褪尽衣裙一同在湖中泅渡游水,此等女儿之间玩闹的私事,平常讲出来颇为不雅,魏寻山并无机会知晓。
从一开始,崔知越就不相信魏寻山,当初龙门山上,李玉怀疑他是突厥奸细也并非妄自猜测。因此当他说要带自己泅渡之时,崔知越不免多留一个心眼。
再说,眼前的郎君若是对她有半分真心,自然会知晓她不吃甜食。而那包酥糖她随手丢给了婢女玲珑。
“是你杀了其他人么?”“你是突厥的奸细?”她不停地问他。
魏寻山却在呼啸的江风中,渐渐安静下去。崔知越得不到答案只好放开手,鲜红的血,融进黑色大江,什么都看不出,也什么颜色也没被改变。他一直保持死去前那种僵硬的姿势,牢牢地攀在木排边缘的手指渐渐发青。
小娘子抹了一把眼泪,费了不少劲才将他的手掰开。
之后,那茶色的丝袍在水中如云雾荡漾开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与极诡异的姿态,坠落下去。坠落,深一点,更深一点,直到那抹茶色没入黑色的江里,分不出颜色。
月亮躲进了云里,四下黑成一片,数十丈之外的江月楼有零星廊下盏油灯仿若丛林中虫火,引着迷路之人的方向。
崔知越从包裹中掏出半张油饼来吃掉,她终于冷静下来,身子也不再发抖。此时远处望不见江岸,靠小小木排她并无把握能泅渡成功,说不定游不出片刻就会送了自己小命。魏寻山显然也是这样想,因此才用麻绳绑住了木排,方便此后自己逃生,重新回到船上。
她脱下外衣,又捡起木排上的匕首将身上亵衣割下,裹在手腕上,又将亵衣的下摆掀起扎进腰带,当然也丢弃了皂靴与身上包裹,摸着木排上的麻绳慢慢地下了水。
离了阳光,子夜的江水凉得噬人心魄,崔知越冻得牙齿咯吱直响,她松开手上的布条,在麻绳上绕一圈后再绑死在手腕上,脚下蹬水一点点地向前移去。崔知越知道这距离一定比自己看到的更加漫长
江心的小娘子惊慌起来,使劲踩水,大声求救,可风声吞噬了一切,她微弱的声音在江面与蚊蚋嗡嗡的声响无异。
远远地,那船尾的甲板也不曾出现一人。
她在不知自己游出了多远,又泡在水里多久,最终她还是停了下来,以臂挽住绳索,她脖颈酸痛不已,几乎无法再露出水面呼吸。
她可能根本游不回去,她真的游不回去。
她浮在江心,洁白亵衣如同散开的白云。
一只江鸥在附近盘旋,它的姿态缓慢而优雅,甚至是在滑行,最后落到附近绳索上,将橘红的长爪浸在水中。它有雪白饱满的胸腹,和灰色蓬松的翅膀,细长的红喙上一对圆眼乌黑亮满。
崔知越见它收拢翅膀,站在那里歪头看她,它叫了两声,她被鸟声惊扰,竟然又开始游了起来,她要回到船上去,若无人来救她
崔知越又游了半响,眼前的巨船变得更大了一些,她知道自己离活着更近了。
就这样游游停停,她约莫熬掉大半时辰,早已被寒意透骨,四肢僵直。直到那挂在画舫边缘的绳梯终于隐现眼前,她才咬牙攀了上去。
登船一刻,气力尽散,崔知越双膝一软,摔倒在甲板上。甲眼前不知何时已被人堆叠满木箱与家具,凌乱如山。
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堆什物,靠在边缘一处柔软的贵妃榻上,终于松了口气,仰头去看夜空的月亮,那江鸥在天上拍打着翅膀,忽上忽下跟着画舫飞行它们时常这样做,追逐船上倒下的残羹剩饭以此存活。
崔知越流出了许多眼泪来,但她实在太累,隐约就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