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的情分,我拿命还了。”

李长庚最后像是说了这么句话。或者是别的,声音太轻,轻如叹息。金岱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于是她不愿醒来,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听到身边有人来了,她不动。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她不动。听到医生护士说马上检查,还不动。持续数日,她一动不动,到最后都忘了是真动不了,还是不愿动。

她只想再回到那个梦里,反复观看,慢速观看,看李长庚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惜梦没有进度条,拉不回去,甚至越想回去越回不去,最后连梦里的家门都进不去,像是被洗过的录像带,空白一片。或者干脆不要醒,就在梦里这么睡死过去。人只要不睁开眼,不吃饭,完全不动,会死掉对吧。死掉好,死掉就能去那边找李长庚了。可这梦太长,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出去。

金星不知该穿什么去爸爸的葬礼。

“穿裙子吧,你爸爸还没见你穿好看的裙子。”姨妈说。

姨妈给金星梳头时候,金星问,“命为什么是一条一条的?”

“古时候老打仗,当兵的名字写在小竹条木条上带在身上,就像美国大兵的项链,上边都有每个大兵的号码。打完一场仗,就看多少条竹条木条没回来,一条就是一个兵的命呢。如果叫一坨命,或者一座命,一把命,很奇怪是不是?人站起来就是一条。你想,湘江是不是一条?其实呀,江和人也一样,世界上每一条江河,都有不一样的沙子不一样的鱼虾,经过不一样的风景。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条河,也没有一模一样命运的两个人。所以,命是一条。”姨妈慢慢地讲,耐心地梳着头。

金星听完若有所思,“那捞刀河是汇入到湘江,最后变成了一条河。那个李天皓伯伯,是不是就是捞刀河,我爸爸就是湘江?现在他们都入了海。”

“你这个比喻还真恰当,世界上的所有河流,最后都要入海。”

话说完,头也梳好了,姨妈给盘了个低低的发髻,后脑勺显得很饱满,发缝上还别上黑色蝴蝶结。配上黑色的带花边的娃娃裙,白色袜子,黑色娃娃鞋,是好看的小少女。金星很满意,觉得爸爸也会满意。

苏瑞作为保险公司联系人,带来了李长庚在意外险签署时留下的遗嘱,他希望去世后能把骨灰做成钻石,并不想入土为安。姨妈说,这倒是很像他的风格,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最闪亮最坚硬,看起来最贵。

“不是最不朽吗?”金星问。

“你说得对,他挺臭美的,最怕老,钻石永远不会老。”姨妈笑了。

殡仪馆的最小一间招待室,小型告别仪式开始,李长庚躺在水晶棺里,已经被修补过的身体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只是头发有点奇怪,在火场中有些头发被烧焦了,于是金玉衡跟化妆师商量后,给他戴了顶帽子。白色的小礼帽,搭配一整套白色西装,白色衬衣,平静的他看起来像等待公主来亲吻的白马王子。

“他还是那么帅,李哥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可惜,好人不长命。”苏瑞叹一口气,在李长庚的水晶棺上放下一支白玫瑰。

“老李,下辈子好好投胎,做好背调再下来,一定要找个好人家。”杨扬面色凝重地开了个玩笑,在水晶棺上放下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男士女发的幼小的她站在中间,左边是更阳光更健康的李天皓,右边是更苍白更瘦削的李长庚。在杨扬身边,她的好闺蜜也来了,两人手拉着手,一起鞠躬致意。

“你真该死,害我又当了一次寡妇,现在我这个命硬克夫的说法,算是坐实了。可能这就是天意,我注定要孤独终老了。你放心,我会给你和你和哥烧很多钱,还会找人帮你们超度,你们会安安稳稳地去到那边。”蒋美意穿着一身白色小礼服,一如既往地画着浓妆戴着墨镜,出现在水晶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