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琥珀蒙了灰,隔着极薄的一层,看也看不透。

大概是需要一些时间平复情绪,在机场候机的时间,一路飞行的时间,李长庚的大部分时间不是望着窗外,就是打盹,他像是跟每个人都不太熟的样子。金星一路都在揣测,这是爸爸,还是李天皓,还是仿生人?金星觉得爸爸变了个人,但不论他到底是谁,他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人生中最珍贵的暑假,他让妈妈和姨妈,还有自己甚至观棋,那么多人,都为了他连日奔波不辞辛苦,为了他日夜惦记担惊受怕。

飞机是天上的船,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中飘荡,星星全都看不见了,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梦境才有的黑。飞机落地时已是后半夜,这一天太过刺激辛苦,每个人落地后都十分困意,金星回到外公家时感觉像在梦游。好在院子是熟悉的,她的小房间是熟悉的,带着浓厚水汽的空气是熟悉的。妈妈把用来挡灰尘的盖布掀开,她蜷上床,立刻就睡着了。

金岱渊把金星安顿好之后,对李长庚说,他有三个选择。如果他不介意,可以睡父亲的房间,但父亲是在那张床上去世的;如果他介意可以睡客厅;而她,要去睡母亲的房间,如果他愿意跟从前一样,也可以去打地铺。

李长庚说他去客厅里就可以。金岱渊有些遗憾,但还是去了母亲的房间。这个房间其实感觉不太吉利,父母晚年分房多年,虽然没离婚,但也跟离婚差不多,更像是同一屋檐下的养老院室友。金岱渊总觉得自己的失败跟母亲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她能示范好的夫妻怎样维系,如果展现出一个好妻子应该做的细节,或许自己能学到的就更多,也不至于现在跟李长庚的关系还是这样。想归想,她其实也预料到了李长庚的选择,父亲从来就不认可不接受他这个人。虽然他每年过年都送茅台,为家里也没少花钱,父亲不仅不领这个情,还不许她提这个人。李长庚何尝不知道父亲对他的态度,所以他不会选父亲的房间。但他宁可自己待着,也不想跟她去打地铺,是不想跟她共处一室。在已知他和诸多女人的正常非正常关系之后,如果还能接受共处一室过夜,好像也很不对劲,虽然她其实不在意,但也要表现出来在意才对。

金玉衡睡到了自己的床,好几年没睡过的熟悉的床。曾经她亲自挑选的樱桃木美式雕花大床,一米八。北京的小阁楼上一米三五的床,即使一个人睡,摊开双手手也是悬空的。这张床不一样,怎么睡,手脚都完全在床上,也不担心脚一蹬就踹到收纳箱上。还有两米宽的大衣柜,比爸妈的衣柜还大,全家最大的衣柜就是她的,朝向最好最宽敞的房间也是她的,可她,却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李长庚没脱衣服,在沙发上坐下,他并不想马上躺下,于是打开电视。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关掉了声音。这个家,跟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来时,有了很大变化。那年月流行的旧式装修,在金岱渊的操持下旧貌换新颜。然而这个家里的气味没变,淡淡的腐乳混合着轻微高度白酒的清香,实木家具和地板带来的气味,客厅角落供奉着金星外婆的牌位,坛前经常烧香残留的类似庙宇的气息,以及每个房间的衣柜里存放了太多旧衣物,在潮湿的空气中逐渐滋生霉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