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星想怎么溜走时,珍姐笑眯眯地进来了,大声宣布吴哥今天一单卖了六千三,一家人要出去露营采购了全套装备。

珍姐是店长,今年 40,比金星妈小不了多少。她拥有都市中年女性应该拥有的一切,两个孩子,平时公婆帮忙管接送管做饭,当老师的老公不仅接送上班,还包揽了孩子的课外教育,她只需安心工作。朋友圈还有徒步和游泳的照片,一身都是公司的产品,身体很健康。她长得有点朴素,不是顶尖大学毕业,也不算有钱,却过得踏实幸福。她是个标准的东亚女性,在每一个年龄段完成了规定动作。

金星喜欢珍姐,才工作不到十天,她已经表扬金星三次。但金星也隐约有些怀疑,人生就是完成规定动作吗?不出意外,虽然只接触几天,但已经能预测珍姐的人生。所有人开始讨论吴哥卖了哪些东西,没人再记得昊哥的问题,金星悄悄拿了杯果汁躲出去。

晚上十点打烊,盘库对账开完小会十点半。金星骑二十分钟共享单车,回到姨妈租住在二环胡同里的小单间差不多十一点。开学前金星都要跟姨妈挤一起,面积十多平米,挑高不到五米,内部隔成了一个迷你小二层,虽然有些设计和装饰,但还是太小了,二层小到只够放下一张双人床垫,和几个收纳箱。

这间房在二环边的大杂院中院,旁边都是同样狭小的单间,好处是有个巴掌大的小露台,可以晾衣服,也可以坐在外边吹吹风晒月亮。坏处可就多了,要跟邻居共用一个大杂院,平时进出都得小心谨慎,一不小心遇到邻居会遭受注目审视,上厕所不论早晚都得穿戴整齐严实去胡同口公厕。隔音虽隔墙,事实上像隔张纸,邻居大哥夜里放个响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房间没金星家客厅一半大,到处堆满衣服,沙发底下楼梯下坐墩里,全是衣服。

如果衣服也是一种积蓄,姨妈是富裕的。姨妈从世界各地买回来的好牌子经典款,走出去并不会眼前一亮,路人看一眼也就过去了。如果熟人坐下来,多看两眼就会看进去,每件衣服都像世界名著总有经得起推敲的细节。姨妈出门也装扮,但绝不会把头发梳到一丝不苟,淡淡地扑层散粉,脸上不油光,稍稍描几笔眉尾,连带着再描一笔眼尾,口红不直接涂,用指尖抹抹再轻点嘴唇腮骨上,最后喷一点香水就齐活。穿着半新不旧衣服画着清清淡淡妆的姨妈,出现在北京二环外灰突突的胡同,是年代家伦剧中插播的时装广告。

金星说,“姨妈,如果再有个疼你宠你的老公就更幸福了,你看珍姐就挺不错的,老公每天开车接送她上下班。”

姨妈说,“你疯了,你才几岁,居然催我婚?我才不结婚呢,每天对着同一张脸,说一样的话,太可怕了。去见朋友得每次都报备,想去旅行还得看他时间凑不凑巧,就连看电影也得商量着来,这样的日子顶多三年,我就会离婚。我告诉你,婚姻是两个人的专属监狱。”

姨妈没法对金星说出口的是,如果这辈子她只能跟一个人日夜相对,几十年做爱只有一个流程,只能亲吻同一个人,重复这一切直到死,比死还可怕。有人追求安稳,有人喜欢不确定性,就像红色和绿色,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不同。更何况她很难跟人建立信任,全世界唯一能信任的,其实只有妹妹。

“可你看我妈跟我爸,不也挺好?”金星接着说。

“你妈快活我快活?”姨妈正往头发上捣鼓染发泡沫,头也不回地说。

金星笑了,其实她也更喜欢姨妈的生活,虽然爸妈恩爱,但那不过是寻常的幸福。姨妈可是她知道的人中去过最多国家的人,当年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外国语学院的女生。金星以为她会住在能看到中国尊或者朝阳公园的大平层大复式里,有个衣帽间并不过分,最好再有个露台,或者小花园。就凭她的本事样貌,怎么都该比珍姐过得更好。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