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王茂跟着他离开白武市,踏上了去往甸州市的火车。
舅舅对他挺好,带他去剪头发,还给他买了新衣服。但是舅妈在他回家的当天晚上,就和舅舅吵架了。
舅妈史梦珍,他以前见过一次,在她和舅舅的结婚宴席上。那时他四岁,被奶奶塞进迎亲队伍里抱着痰盂,当地习俗是抱痰盂的孩子可以拿走里面的红包。奶奶笑嘻嘻拿走红包后,舅妈脸色就变了,对他冷嘲热讽:“你奶也真有意思,跟女方家里抢着抱痰盂,前世缺的。”
四岁的他听不懂舅妈的意思,但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
如今他能听懂她话里的讽刺,却只能装作不在意。寄人篱下有很多无法说的委屈,他早就学会了看人的脸色。吃饭时他从不夹肉,舅妈语气不对了,他就会立马放下筷子说吃饱了。洗澡也会等到全家人都洗完后他才去洗,没有热水了就洗冷水,因为有一次先洗了澡,被舅妈骂了两天。
起初舅舅还会维护他,时间久了之后,渐渐便睁只眼闭只眼,不作声了。他并不怀疑当初舅舅想带他出水火的真心,只是真心也会变。在并不富裕的生活中搓磨,承诺渐渐变成无奈,也就不再提了。不过他还是感激舅舅的,至少他让自己读了三年书。
为了讨好舅妈,他几乎包圆儿了所有的家务活,把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可是无论怎么做,舅妈都看他不顺眼,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反感。她不喜欢青妹和他玩,也不让他碰青妹的东西。
那天他洗完全家的衣服,随手把青妹晾干的裙子收了叠好。
舅妈看见后,扇了他一巴掌,怒道:“我有没有告诉你别碰青妹的东西?你的脏手就那么不老实?
“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血里就是不干净的。”
她和舅舅大吵一架,下了最后通牒:“养了他三年,仁至义尽了,他要是不走,我们就离婚!明天我就带青妹回娘家,你和他过去吧!”
第二天一早,舅妈收拾东西带着青妹回了娘家。舅舅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在叹气。
他说:“舅舅,我去奶奶家吧。”
他看见舅舅松了一口气,说好。
舅舅没有送他,借口要去工作,也出门了。其实他知道,舅舅应该是去丈母娘家哄舅妈了。
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隔壁肖叔叔神色慌张地从屋里出来,见到他就问小伟在不在他家。小伟是肖叔的儿子肖星伟,他经常来找青妹玩,但是今天青妹被舅妈带去外婆家了。
他告诉肖叔,小伟没来过。
肖叔便跑去外面找,还喊了几个亲戚一起。
王茂想起今天中午的时候,肖叔家突然放了很响的电视声,也不知道是为啥。
他们找了一晚都没有找到人。第二天警察来了,警察走访了很多邻居问话,也问了他。他把自己听到看到的事都告诉了警察,然后在舅妈回家之前,把屋子最后一次打扫干净,离开了罗阳村。
他身上没钱,只能走路去宜霖市樊家村的奶奶家。步行五天,口干舌燥的他竟遇到了上次找他问话的警察阿姨。他们送了他去奶奶家,还给他水喝。他觉得警察真是好人,以前的陈如海是,现在的他们也是。
警察把他送回奶奶家后,问了些问题,就离开了。人前奶奶还会假笑两声,人走后,她收起笑容,冷漠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其实就是陌生人吧,毕竟拢共也没见过奶奶几次,最近一次还是七年前了。
他本心并不想回来,奶奶和爸爸是同一种人,他宁愿去流浪,也不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回来只是因为想看看,哥哥有没有回来过。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想见的人,就只有哥哥了。这么些年,他不知道春林去了哪,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